Amnesiac翻譯(田中宗一郎版)
專輯開始時那零落的敲擊聲流出的瞬間,靜靜溢滿全身的高揚感頓時奪去你的所
有知覺。和前作「Kid A」開頭時那種彷彿將愛人團團包裹的柔美節拍明顯對立
的是如此銳利的質感。就如同"PACKT LIKE SARDINES IN A CRUSHD TIN
BOX"這個標題所顯示的,對於「如同沙丁魚般被塞在壞掉的罐子裡」這個處
境展現出明確的憤怒。而合著如此鮮明的開場曲,或許你正感覺到皮膚下上百萬
的神經細胞已伴隨音符直立起舞。總是被封閉在一個不平等且不完整的系統柵欄
裡,時常處於被眾人環視的狀態,付出了一切卻一無所得──生於現代的我們誰
沒有過這種感受,而為了脫離這種屈辱感而作的舞蹈中,Radiohead是最傑出的
舞者,而「Amnesiac」則為這場演出拉開了序幕。持著如此銳利聲響的巫毒教舞
者們對顛覆西歐中心價值觀的現代社會潮流明確地作出了「NO!」的宣言。
這張「Amnesiac」有著各種意味,和前作「Kid A」可說是緊密相連。事實上兩
者的開場曲要說是雙胞胎的關係也未嘗不可。前作「Kid A」的開場曲
"EVERYTHING IN ITS RIGHT PLACE"──可以解釋為「一切在Entorpie法
則的必然性下毫無所獲」,或是「一切應在正確的場所」這兩種說法,還是該說
似乎給予了明確的方向性這種想法只是我單純的錯覺。但我還是不得不認為「一
切都應朝其全然正確之處所行」正是Radiohead他們所作之宣言。
在「Kid A」裡多樣的「現實」將一切情感排除在外,是以淡默的寫實作為目的
之一的作品,這張「Amnesiac」則是置入醜惡的現實,是將「應處的場所(right
place)」在「幻想的強度」裡以具體化形象展現的作品。專輯的第二首歌
"PYRAMID SONG"所歌頌的是現在的人們所無法想像的美麗世界,在這張專
輯裡「世界應處的位置」已明確的被設定了。在文明不必要的浮腫、錯誤的技術
使用及失去方向的資本主義下,我們已經失去了「應處的場所」。如果說在「Kid
A」裡創造的是一個因為根據人類的裝聾作啞所形成的無法正視的「世界的現實」
的話,那在「Amnesiac」裡就是鳴奏著誰都能感受到的已失去的「世界的正確姿
態」。
在「Kid A」發行前,就有Radiohead他們會再出一張延續專輯的耳語出現了,
果然這兩張收錄的歌曲大約都是同一時期的錄音作品,可說是姊妹作。對他們來
說,大多數的歌曲靈感及動機應該都是一樣的。而這張的歌詞片段在「Kid A」
CD盒裡的小冊子中都已經出現過了,這點對於前面的推論來說正是有力的證明。
「如果現在把電視曾經播過的洪水影像全部集中在一起,然後作出一小時的節目
讓它在世界上流傳,大家不是都會相信『(世界末日的洪水)已經開始了!』嗎?
(沉默)……想起來是很荒謬,但這個世界尚未解決的其他問題多到像山一樣……
就我個人的部分而言,我在凌晨4點半一張開眼睛,就能想到一堆無法理解的理
由。『為何在本質上如此簡單的問題卻到處都找不到可以解決的"意志"呢?』。
但想到來的唯一理由卻只是(人類)大量的貪欲。不管什麼時候,人類總是有著真
正的貪欲……」。
這是去年發行的第4張專輯「Kid A」時,Thom Yorke對世界橫行的愚鈍造成的
眾多問題所作的發言。而這種狀況卻很少人注意到,對此的焦躁成了這張作品產
生的一個契機。直視這樣的現實,為了創造出超越於此的價值,他們以必要的嶄
新聲響取代了舊式搖滾中的吉他音樂。「為了更新已經陳腐的搖滾形式」這種說
法並不是自我陶醉的目的意識,而是更加錯綜複雜的現實,或者該說這是一種被
誘發的情感混亂──而為了給予這種混亂一個理性前提的方向,Radiohead的嶄
新聲響便成為必要。因此他們選擇了以「節奏」為中心的音響創造。
儘管如此,不管聽多少遍都一樣,在「Kid A」裡奏鳴的是一種溫軟的聲調。在
幻化的和絃裡擊響的是如同將愛人層層包裹的柔美節拍。彷彿極光般的多彩迴響
噪音。而當那些在你周圍忽隱忽現的絕美音符在耳中追逐時,徹底的情感真空狀
態即將來臨。輕柔完整的將我消滅。我無法存在如此純淨的世界。每天都在間接
的進行著種族滅絕的我們,卻在如此溫柔的包裹著我們的大河般的「音」裡得到
了寬赦。「Kid A」裡的「語詞」的確是醜惡的,反映著渾沌的現實,但它的「音」
卻是對「語詞」的全然背叛,清晰的描繪出前所未有的幻境。
而在「Amnesiac」裡,大概是他們已經習慣這種手法了吧,「Kid A」裡因為成員
們的意見而作出了自Boards of Canada以降,融合了electronic、IDM、techno等方
面的音響,要說是他們的聲響辭典也未嘗不可。但實際上,構成「Amnesiac」的
核心的不只是節奏而已。首先決定專輯前半印象的是"PYRAMID SONG"、
"YOU AND WHOSE ARMY"這種暈眩般的美麗聲線(當然周密的迴避了近年
以「感情的商品化」為目的的那種廉價搖滾慣用手法所構成的「voice/chorus/voice」
形式)的展現。或者他們對以4beats為基調的爵士解釋"I MIGHT BE WRONG"
裡Willie Dixon的一派藍調吉他,或是最後一首"LIFE IN A GLASSHOUSE"以
新奧爾良爵士大量營造出的有機化聲響,而這些正是專輯的全體基調。
在「Amnesiac」裡作為比這些特徵更為重要而漂浮在整張專輯之中的是那種強烈
民族性的異國氛圍。在整張專輯裡深切感受到的是顯著的非西歐音樂的音階及合
弦。在聆聽的同時我們體驗到古代文明及神話世界觀,尤其是歌詞。而在這時,
簡直就像和太古的祖先及前世的自己偶然相遇一般。未來和過去、你和我之間流
瀉的是無法割捨的繫絆,似乎不經意間觸碰到了恆古的共通意識。在「Kid A」
裡顯著流露的是和與其面對動搖現實的急迫足音,不如抱著決不抵抗的「偉大意
志」偶遇時類似敬畏的激昂感。但在「Amnesiac」裡有的卻是那種似乎在某處有
過的不可思議的安息感。
「在我出生時,為了要面對這一世會有的創傷,只好把前世的事全部忘記──這
是唯理教派所相信的,我以前曾讀過這類的東西。也相當被這種說法吸引。所謂
忘川阿……。雖然說「Amnesiac」和「Kid A」是同一時期的錄音作品,但是在
不同的場合作出來的。簡直就像發現不曉得誰在閣樓裡所留下的櫃子,裡面有畫
著被人遺忘的地方的去法的古老音信、地圖和說明書的這種聲音。不管怎樣,這
是我自己的看法」。
這是Thom Yorke在他們自己網站的發言,去年去歐洲巡迴的時候,在演奏這張
和「Kid A」都有的曲子"MORNING BELL"時,他們以「這首曲子是關於意識
的記憶喪失之歌」這句話作為開場白這件事應該很多歌迷都知道吧。總之就是類
似這種發言。
「最近……應該說現在,在看跟星星有關的書。根據那本書的說法,古代文明在
世界的某個角落有殘留"星星的地圖"。而科學家到現在才對這些(各式各樣的
建築物和遺跡)和某特定時期的星星位置與關係開始了解。其他的也是……例如
在這本書裡所提到的。所謂的獅身人像大家都知道是2萬5千年前以上的東西。
然而各個場所,各個神殿的場所,在本質上都是指示著星星的位置!這些全都包
含在"洪水"的神話裡。真是笑話!在這些神話群裡有為數不少的人生存了下
來,這樣說來他們是為了把這種智慧流傳到後世才建造那些神殿的囉─這樣說不
定哪天我們也可以發現這些(笑)」。
這張裡的"PYRAMID SONG"以前叫做"NOTHING TO FEAR"。「沒有什麼需
要恐懼的,什麼都別懷疑」──或許我們正存在這樣的地方,或許我們身處如此
之處的一天必定到來。喚起了如此的幻想,似乎不再思考此世的事物般的聲響。
追逐著記憶的片隅,深掘出如此美好之處。「應有的未來」無論在何處都明確的
顯明著,將達成的實際形象具體化的想像力──「Amnesiac」從我們的存在為起
點跨越所謂音樂的週期,從過去開始,經過未來到達「應至的場所」,或者可說
是記憶之旅般的作品。
所以我們之中只要認為「現在就是全部的現實了」的人,不管是誰都是「記憶喪
失者(Amnesiac)」。只要注意到冷戰結束後經濟的全球化的話就會發現,各式各
樣的民族紛爭與宗教紛爭已經顯在化,早已過時的政治手段再度浮現上歷史的舞
台。遭遇能源危機的美國開始在議論關於已經變成上世紀遺物的核能發電安全性
(!)。而名為自由經濟的現代「神聖羅馬帝國」已經來到了你的門前。我們所吃
的「日幣65元漢堡」聯繫著什麼大家心裡應該都有數吧,面對這些狀況該怎麼
辦才好阿。我們已經快失去方向了。失去了路標,我們走投無路。深信著「這就
是應有的現實」。但是已經什麼都不用說了,這根本不是現今該有的現實。所以,
EVERYTHING IN ITS RIGHT PLACE。
「為何在本質上如此簡單的問題卻到處都找不到可以解決的"意志"呢?」─數
年後這張「Amnesiac」將會變成為了解答懷抱著如此疑問的子孫們所樹立的永恆
標誌吧。如果我們無法抵達「應至之處」,那他們大概就會把「Amnesiac」當作
一個暗號來互相辨認吧。「Amnesiac」將會是Radiohead世界裡的孩子們交換的
「約定」。可說是寫下了「來世再見」的崇高契約。將這個約定放在心裡,我在
今晚就要乘著幻想之馬去尋求RIGHT PLACE了。在鳴響著美好音樂之處看望著
未來。出埃及記已經展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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