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亞東訪談

看板China-Rock作者 (蒙特爾)時間23年前 (2001/09/05 19:59), 編輯推噓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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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這個訪談,有段話最令我印象深刻: 有個朋友跟我說的話給我啟發特大,他說人活著應該有至愛,但不能選擇一個活 物,愛一個人,她可能會變心,愛一個寵物,它可能會死,你一定要選擇一個不 會離開你的東西。我選擇的是音樂。 ─────────────────────────────────── 文:陶然 曾經為王菲製作過專輯的國內製作人張亞東向記者袒露心聲,他說他很絕望…… 轉載自: http://www.mtv-china.com/star/s-character/20010126/page1.html http://www.mtv-china.com/star/s-character/20010130/page1.html 「我覺得我是特矛盾的人,有時候會很有條理,但大多數時間是亂作一團,我不 懂計劃。所以我覺得我是比較感性的人。」5月29日,感性的人名叫張亞東,在 一個名叫Vogue的Club裏劫持了記者,後者慘遭傾訴,在淩晨4時許方獲准離開他 家。那天他剛簽約華納,據說在儀式上幹了二兩二鍋頭。這就是他,張亞東,在 「北京十大沒譜青年」的排位中列我之下,排名第4。誰評我作「中國十佳記者」 ? (一) 大家可能都是通過王菲的專輯《浮躁》認識我的,事實上,也只有《浮躁》那張 專輯王菲的唱片公司沒有給我太多意見,但我覺得我當時的能力不夠強,沒能很 好地把握住這種機會。《浮躁》是王菲所有的專輯中賣得最不好的一張,通過這 張專輯可能大家覺得我製作得不錯,但由於它不賣錢,我也失去了為她製作整張 專輯的資格。他們不願意給我這種機會,因為給我做就不賣錢,我竟變成做「不 賣錢音樂」的人。這之後我只能為王菲做幾首單曲,一直到現在。在王菲的新專 輯裏我可以做五首歌。這五首歌會連起來拍一部半個小時的Music Video,類似 於小電影,我覺得應該突破一下,王菲也到了該突破的時候了。我聽了一下由香 港人製作的另一部分專輯,感覺和我做得比較接近,這回沒有太俗的歌,不像以 前。 我覺得王菲作為藝人體現了一種很奇怪的現象,她本人是一個非常有性格的人, 但她所身處的環境卻是極度商業的,她作為「明星」,已經到了自己不能決定自 己的地步。她不能只照顧她自己,而不管唱片公司和歌迷,她沒有辦法,因為喜 歡她的有這樣的人也有聽那樣的歌的人。所以我覺得很難辦…… (二) 我在1998年錄了我的第一張專輯。在錄那張專輯時我覺得我的水平相對世界水準 來講非常低,而且自我來北京之後,我一直是在學習,並不是到這兒釋放東西, 所以在我做專輯的時候恰巧是我的轉折期,有些東西我想做到但是我的能力不到 ,我能做到的我又覺得挺乏味,而且唱片公司對我要求極高,馬上就要錄,在這 種情況下就會有一些不盡人意的地方。在香港的發行量我不知道,我估計不會超 過五千張。 我的專輯在商業性上有問題,而前期公司又為我花了很多錢,再加上公司簽的其 他樂隊都不賣錢,都是比較怪的樂隊(比如香港的Cry),所以我的老闆心灰意 冷,就捨棄這邊了,轉而發展他在丹麥和英國簽的樂隊。 然後我就歇下來了,個人音樂方面也不再想了,開始不斷地為別人製作。 在為別人製作音樂的時候,也是非常痛苦的。因為我作為一個製作人,我和唱片 公司方面的協調通常有太多問題,比如說我認為這支樂隊應該錄多少天,而唱片 公司規定只能在很短的時間內解決問題,但是他們的水平不到,我沒有辦法,我 不能把人家的東西全改了,我還得徵求他們的意見。目前北京的樂隊,包括我製 作過的大多數樂隊,幾乎都存在技術上的問題,大家在一起多數時間不是在探討 我們要的是什麼意境,我們要彈奏出什麼樣的情感,而是「你能不能彈齊一點」 、「你能不能別晚呀」,就是這種低級問題常常會消耗我大部分的精力和時間。 我記得Radiohead有一首歌,當時他們編了十三種配器,然後樂隊從中選定了一 種最完美的版本。我覺得像Radiohead那麼牛逼的樂隊,都這麼敬業地去對待自 己的音樂,而我們這麼低的水平,還這麼不努力。而且有時候我建議樂隊用這個 辦法,但是樂隊有太多意見,我做的每一張,比如說「麥田守望者」、「樸樹」 、「地下嬰兒」、「瘦人」……每一張都遇到這個問題,我說能不能這樣,可樂 隊說我就喜歡那樣,比如說「瘦人」的那張專輯,我最早建議錄同期,而樂隊就 覺得應該分軌錄音;再比如「麥田」,錄第一張專輯的時候我們自己擺的小樣都 比從香港縮回來那版好,但是他們的老闆不允許在北京縮,而且也不讓我去,等 「麥田」錄第二張的時候,又換人了,結果拿來一大堆歌樂隊互相都沒練過。我 覺得國內整體環境的不規範,讓我沒法做,其實我覺得我能做很規範的事情,但 是沒有人給我這樣的機會。 (三) 我自己做得最滿意的一張專輯是「麥田守望者」的首張專輯,因為它帶有我的情 感。我剛來北京的時候,我的心態一直都不平衡的,我老有一種「我是外地人」 的心態,我覺得這個社會排斥你,你也會潛意識地去排斥社會。而「麥田守望者 」這個樂隊起到了一種特別及時的影響,就是把我的生活和這個城市拉在了一起 。蕭瑋他們非常年輕、非常有活力,都是很好玩的人,在跟他們的合作期間,我 由過去的那種老成忽然變得開朗起來。他們就像是我的同學一樣。你明白一個人 要在一個沒有同學的地方生活是挺可怕的,你每天接觸的都是些陌生人,你會覺 得非常不踏實。「麥田」他們非常非常幫助我,打電話都是「亞東同學幹什麼呢 ?」。我好像在北京找到了一種家的感覺,人一下就放鬆了。 我自己做的最不滿意的專輯我沒法兒說。 (四) 我認為中國音樂歷來比較弱,弱的原因僅僅是因為中國音樂是旋律音樂,怎麼解 釋這個問題呢,比如說一段旋律聽上去很痛苦,但是把它加快幾倍,馬上就變成 妓院。一條旋律它所能表達的東西是非常窄的,它只是一個橫面,我從小學晉劇 ,接觸的都是單旋律樂器,也沒節奏。我承認中國音樂非常牛逼,它有它的神, 我只是說它太不科學,中國的樂器也太不技巧,二十把二胡,沒有一把能合在一 塊,樂器極其不規範。而西方音樂是橫向和縱向相結合的,第一小提琴、第二小 提琴、中提琴、大提琴、弦貝司,你可以體會到這種科學的結構。中國人一向不 太注重理性的東西,做音樂只是一種感覺,感覺到了就行。 你如果說現在我比誰不如我還可以忍受的話,那當我聽到若干年前肖邦的夜曲的 時候,再想自己,我就會崩潰,真的會絕望的。我是很悲觀的,我不是那種狂妄 到不要歷史的人,那種「我覺你們都太傻逼了,我不會才牛逼呢」,我不是那樣 的人,我喜歡嚴謹的、有技巧的、有情感的音樂。我從小沒受過什麼音樂教育, 如果能讓我重活一次就好了。現在中國的孩子,如果能從小接受那種系統的音樂 教育,是非常有益的。我認為有一些東西是大家都可以做的,比如說玩實驗音樂 ,我認為你明天買一堆設備,你一定能做出特牛逼的實驗音樂,因為那個東西沒 有規矩嘛,怎麼做都行,那誰不會呀!我不認為實驗音樂有什麼。我喜歡那種有 約束力的音樂,如果有一個規範約束你,然後你在這種理性的約束中還能做到感 性,我認為這才是一個非常牛逼的東西,因為不是人人都會。如果你能做到這件 事情,我也能做到這件事情,那麼在做這件事時我就體會不到樂趣,說白了就是 這樣。 而且目前在中國,我的製作量是非常大的,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好像有那麼一點 點使命感,就是說我不能是一個不管不顧,想做他媽什麼就做的人,我總希望能 給大家提供一些資訊,希望大家盡可能地去規範地掌握一種國際語言,希望中國 的音樂在若干年後達到世界水平。比如日本,日本人接觸Beatles是和美國同步 的,日本的小學教育裏有爵士課,那麼日本現在就有非常牛逼的音樂家,在國際 上享有盛譽,他們的專輯在歐美音樂雜誌的年選中名列第一,他們的專輯在英國 熱賣,他們也是唱日語,不是英文,但是英國人會買,為什麼,是因為他們的音 樂語言是和歐美沒有差別的,論和聲,我比你都牛逼;論設備,日本的合成器怎 麼樣;論技術……我是想說,我們的音樂氣質想不要都不行了,它就在你血液裏 ,什麼發揚民族文化,我認為先別著急,我們先得掌握一種國際化的音樂語言, 之後才可能超越它。 我希望年輕的樂隊不要全是三和弦,會仨和絃就出一張專輯,在我看來你還怎麼 發展呀,這樣也太簡單了。聽古典音樂家表演,他在臺上十分鐘,俗話講臺下就 是十年功,十年含莘茹苦練到那樣精湛的技藝你會佩服他,你看他的眼神,你就 會知道他的內心肯定不同。現在國內的年輕人太缺乏學習的精神,大家都忙著去 耍範兒。我只是想我自己盡可能地在技巧上提高一些,我家裏你看看,全是書, 我他媽每天覺都不睡(順手拿起一本《爵士合聲》),我分析,為什麼它能流傳 ,為什麼它這麼優美,它怎麼回事,我必須知道。我覺得年輕人應該有一點學習 的態度。我希望通過我的製作,通過我的努力,給別人帶來一些訊息。可能外國 人做得特牛逼,大家都沒反應,覺得離他們太遠了,那麼我就希望能和國內志同 道和的人一起做出一些高水準的東西。我希望現在國內的年輕人儘快掌握牛逼的 技術,讓所有的人不再把技巧當成一個難題,如果你在彈琴時還在想你下一個手 指往哪放的時候,你一定不會想到你要表現的那個東西。我去過不同的國家,去 看過不同的樂隊,看過國外街頭的表演,看完以後真的覺得我們國家整個的音樂 水準太低了! (五) 我現在每天都有崩潰的感覺,都有一種……你知道什麼叫做絕望嗎,就是一剎那 覺得我編的音樂弱到家了,覺得自己活得太慘了,自己毫無是處。這麼多年來我 沒睡過好覺,為了音樂我能做的都做了,甚至我的生活方式都隨著我的音樂感覺 去改變。我不喜歡快樂的音樂,我喜歡憂鬱得一蹋糊塗的東西,我聽很多音樂, 聽做彌撒的音樂,聽法國早期流行歌手的音樂、聽古典音樂,無數次在夜裏關上 所有的燈,哭著聽。 在我看來沒什麼可高興的事情,所有快樂的事情在我看來都會變味。以前我不能 大口吃飯,我特別不喜歡特能吃的人,一看見能吃的人我就覺得不舒服,我也不 希望自己自己變成胖子。我已經到了強迫自己去適應自己的音樂的地步。 每天都得睡覺,每天都得吃飯,每天都得花錢,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我相信現 實中的人和事都有美好的一面,但也有醜的一面,這是沒有辦法的。我也曾經和 自己對話,發現自己內心裏也是有很醜惡的一面,當發現的時候我非常非常害怕 ,我想我怎麼會是這樣的,當我去正視它的時候,我覺得特別特別痛苦,所以現 在我幾乎不和自己對話了。我以前總會一個人坐下來問,張亞東,你怎麼了,你 為什麼要做這件事情,你做這件事情的意義是什麼。我現在不問我,我隨著一種 感覺走。 錢的問題是最讓人痛苦的,因為我的家庭不是很有錢,弟弟和家人都需要我幫助 ,你要為了去賺這些錢消耗你的生命,熬一夜,熬到一照鏡子都不敢認自己,你 就是為了拿來錢之後趕緊去買你想要的東西。現實中花錢的地方太多,我覺得我 不能平衡這些東西。 我簽華納就是為了錢,因為現實太殘酷了。前幾天一個流行女歌手來找我做製作 人,要擱以前我想都不會想就拒絕了,但現在我答應了。 我小時拉《天鵝之死》,那是一首在大提琴曲裏挺俗的一個曲子,但是我很喜歡 它,就是因為它快死了還唱那麼美好的歌。我時刻都會想到我會死,這是一個特 別恐怖的事情,我隨時隨地都會想到這一切都會和我沒有關係,沒有辦法,我不 能控制我自己。 我悲觀,是因為我有欲望的一面。我是一個有野心和欲望的人,我的欲望非常非 常強烈,我有時候不敢面對,因為它會讓我變得很痛苦。我到今天,雖然我個人 非常努力,但我得到的並不是我意料之中的那種幸福。 最終都得死,所以我覺得做什麼都沒有多太意義,這是關鍵,我不認為有什麼意 義存在。 生活是枯燥乏味的,但我會用所有美好的形容詞去形容音樂。每當我聽到自己錄 製的作品的時候,我馬上就能想起錄音時季節的變換,空氣的聲音都在裏面,這 時候我會感覺到幸福。 有個朋友跟我說的話給我啟發特大,他說人活著應該有至愛,但不能選擇一個活 物,愛一個人,她可能會變心,愛一個寵物,它可能會死,你一定要選擇一個不 會離開你的東西。我選擇的是音樂。 我現在覺得生活中的我已經不再重要了,我只是活在我做的那些音樂裏,音樂就 像是我的家,我必須把它佈置得特別好,讓它變成一個我理想中的生活環境。現 在可以讓我不做別的,但如果不讓我做音樂,那幾乎是沒有可能的,即使沒有一 個人聽,我也會在家瘋狂地做音樂。 咱倆現在在這兒聊天,等會兒你走了,這兒就寂靜一片,抓不住什麼東西,但音 樂,只要我抬手,它就在。我的老師曾跟我說,你愛音樂,音樂也會愛你。現在 無論我多痛苦,但只要我彈,那個聲音飄出來的時候,一切就會不同。 除了音樂我什麼都沒有,生活裏的其他東西,已經被我忽略了。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sie.ntu.edu.tw) ◆ From: 140.138.3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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