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小祖咒在地安門
左小祖咒在地安門
文/楊波
是否，那些越老越革命的家伙才是真正的革命者？孫孟晉聽到左小祖咒這張新唱片時打來一個憂鬱的電話，他說：唱片中懶洋洋的旋律告訴他，血液正在這位歌者的身體內冷卻。如果拋開酒肉相融的京城酒吧，螃蟹和酒瓶的魂魄默默撕咬──這些環境的影響，那作惡的隻能是時光了。我多幾次聽這張唱片時，突然懷疑地想：對那些軟體動物之外的石頭而言，鋼挫一樣的時光必然會磨去那些在傳言中一直是"寶貴"的、令人"血液沸騰"的棱角。在眾多的，像在巴黎企望再勃起一次的亨利﹒米勒般時時企望自己一肚冰涼的血水再沸騰一次的人，當他看到這些石頭的挫跡──如皺紋
和嵌著灰色裂痕的牙齒，雕上去似的頑固假笑，不再爭辯而總是妥協和讓步的言談方式，以及每次出現時總帶著同一個女人──時，那石頭就會箍上肉檔案板上豬睾丸模樣的輪廓。
但是，還有另一類石，那些棱角是浮躁而矯飾的官能分泌物，是嘩眾和自慰的表演，是繭。也還有另一類鑒石者，和氏那樣用被剜掉的膝骨來証實棱角裡藏著的是玉。其實，就算藏著是臭而軟的豬卵，他們渴望觸到本質和真實面的態度也應比那些隻盼著勃起或沸騰的發泄之徒強一些。
《左小祖咒在地安門》是祖咒第一張以個人名義出版的唱片，此前他曾領銜著NO樂隊發過兩張專輯（《走失的主人》和《廟會之旅》），那是被"無盜而無所不盜"的盜版商盜過的兩張專輯，那是被主流樂迷和媒體拒絕的兩張專輯，同時因其噪音、尖鳴、放盪的後象征歌詞匯聚而成的先鋒性而變得可以象征品位和性格的收藏品、頭條和談資，祖咒遂成為中國地下搖滾界的一流人物，新世紀的痞子之王和顛著身子、凸著肋骨、晃著陽具從半空中劃過去的老狗。可能和當時亂燒的朋克之火有關，人們更多將早已蛻去朋克胎囊的祖咒亦看作是一位狂噴體液的發泄好手，並至今堅持著
這種誤解，甚至在總愛說反話的他嚴肅地聲明"我不屬於朋克時代，我是一名人民藝術家"之後。
被誤解，對一位藝術家來說不一定是一件壞事情，特別當這件事沒有影響到他"致富"時。《左小祖咒在地安門》被審查時禁掉了《的》這首歌頌友情的歌，其中幾句歌詞是："這個城市快跟我沒關系了，包括你在內，朋友，你曾教給我的致富方法可不行。"一年前，我給住在地下室裡的祖咒打了一個電話，他正在啃一個醬豬蹄，語氣中全是享受活著的快慰，他說："我不去德國，得不到尊重可不行。"
《的》被禁的原因是因其破壞了民族大團結的精神，特別在西邊的圍剿還沒有結束時，祖咒在歌中認為他去新疆旅遊時會被打斷腿，因為他是一個有西藏名字的漢族人。?詬棖碹崳玻畋匳庋驤炒骸拔頤腔崛□桓霰鸕牡胤劍炬荒芨嫠□?因為這個城市的一個富婆會把我抓回來/我的幹媽，她的名字叫江大媽/滿嘴口臭，我無法忍受了。"
熱愛沸騰的人是很難幽默的，無論祖咒希望挽回以前人們的誤解還是壞笑著喚起另一場誤解，至少這一次他名碼實價地標上了"民間藝術家"的招牌，戴上了溫暖的抒情者的新草帽。專輯開始六首全部在舒服旋律上打埋伏的歌曲──特別是第一首歌《愛的勞工》開篇時夜來香般幽雅的鋼琴獨奏，對那些盼著聽尖叫的冷血者是致命的。事實上，很多人一見到專輯封面上祖咒朝陽般歡笑著的皮藏帽時已經覺得被什麼東西即刻侮辱了，祖咒一直希望搞一張毛寧兄弟那種類型的封面，托著腮，露點，對一叢花沉思像思念誰，可見祖咒還是饒了你。
"妹妹你可知道母親賣掉了父親的勛章在昨天，象你屁股上吊著的水壺底那麼大"，絕對抒情使《愛的勞工》變得絕對殘酷，"我想我聽見了你在努力地笑"，所謂"努力地笑"這樣可怕的事，恰是這首歌夜來香的香氣吧。這些歌就像一個個陷阱，它們絕不像它們聽起來那樣美好，當你循著海妖的歌聲漂過去，一定有罪過和懲罰等著你去承受。
第二首歌《代表》在講政治，講政權裡的大人物和人民裡的無名小卒之間的關系，祖咒在優美的鋼琴和吉他聲裡端起老奶奶講故事的腔調，他說："沒有什麼關系"，因為沒有人告訴他"某某某同志的電話號碼"，而且你"還有自己的事要忙"。
《黃泉大道》是專輯中音樂上我最喜歡的歌，地獄鈴聲般清脆的鈸聲，比嘆氣還要懶惰的演唱。《玻璃板》大致上是講一個絕望的人用玻璃自殺的事，這曲子是祖咒早年作的，歌曲後段背景裡群蠅般邃密噪音的注入讓人周身癢起來，壓抑，應該就是夢魘裡清醒腦袋和熟睡身體之間的互不理睬。"為什麼總在講死呢？操，那你怎麼不去死呢？"肌肉發達的勇敢者譏諷地問。因為死亡是唯一不被了解而永不可能被了解的門，它不得不成為雖不可行但絕對可靠的自由之門，像前幾天在海邊因情尋死的一位女子在電話裡煙霧般的話："隻有在看到死亡時，你才能……"。
《弟弟》歌詞最為出色，祖咒用大哭後的沙啞嗓音、大提琴式的鍵盤音色、跌倒般的鼓程惡毒地告訴人們藝術和生活混在一起後的真相：弟弟的女朋友在一次行為藝術裡縫合了陰唇，做藝術王八的弟弟淹死在王八池裡，"弟弟死的那天身上爬滿了王八"。《美術雞》不吝用形式上的招搖來作最辛辣的鞭諷，上海三十年代的百老匯女聲，極具戲劇性的音效處理延續並異化了《弟弟》的主題，在這兩首歌裡，身為藝術家的祖咒讓人們聞了聞藝術家下水的腥氣。
響應"先高雅起來"的號召，然後在最後兩首歌裡祖咒別有用心地讓你"聽完後瘋掉"。密集的吉他回授和Tom
Waits式的嗓音，祖咒用韻腳和宋詞般的文雅爆發了老姜味道的狂燥，《不孕高手》讓以前六首歌逼出的耳油迅速蒸發，結尾時結巴的電聲噪音和寧靜的氛圍背景糾結在一起，同專輯中所有的歌一樣，這首歌從每一個細節上雕琢並完善著編曲。結尾曲《招牌》在一個曲式的反復中行進，在祖咒噴出來般的朗誦裡達到高潮，吉他發出喇叭的聲音，鼓像一個慫恿者般在背地裡叫喚，這首莊嚴而氣勢浩大的歌曲適合在遊行示威時高音量播放，恰好它也在大罵名利的愚蠢和政治的罪惡。
《左小祖咒在地安門》在錄音和制作上的優秀在近年國內，包括一些主流唱片中也是絕無僅有的，這點是祖咒對這張唱片最為滿意的地方。參與創作的其他三名樂手是鍵盤手郭大綱（他也負責了專輯中多數歌曲的鼓程編寫和編曲工作），吉他手朱小龍和貝斯手道吉才旦，前兩位也是著名樂隊舌頭的樂手。其余客串在專輯中的表演者還有演唱《美術雞》的李柏含和迷戀古怪樂器的西班牙姑娘Kristian Bisbal
Huguet（在《代表》裡她彈了一種叫"蚊子琴"的樂器）。這裡必須提到的還有負責專輯部分後期制作的監制人方無行，如果沒有他在藝術上和祖咒的共鳴，是很難獨自在台灣完成這張唱片的後期的。
回到最初的話題──無疑，棱角已被磨損，但這絕不是你可以去懷疑這塊石頭銳度和狠勁的証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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