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鳥傷逝 醉狗涅磐
青鳥傷逝 醉狗涅磐
張曉舟
唱片只標左小祖咒一人了。封面上,這個人笑得像祖國的花朵,但《左小祖咒在地安門》這一行字還是像一隊紅色的幽靈在跳舞。祖是祖宗和祖國,而咒除了詛咒,為什麼不是咒語?如今,他以左小祖咒四字為圖騰柱,拴緊成千上萬匹野馬。左邊的政治激情與异教徒的音樂魔咒,左小祖咒從自己的極端體驗--政治,愛與死亡--中噴射其搖滾史詩。
史詩二字容易招致誤會,首先文人更喜歡從詩而不是音樂的角度解讀左小祖咒,一如他們對崔健幹的那樣,其次,浪漫主義信徒會以為唐朝"那樣的才"史詩"。
第一個問題,這個專輯名本身就是一個立場。具體的個人體驗,具體的地點場景,活生生的現實,地安門而不是天安門!唐朝啊或者天堂啊或者夢啊之類虛無縹緲的勞什子早該扔掉了。
第二個問題,除了音樂,左小祖咒尚有一些除歌詞以外純粹的詩作和一本優秀的小說《狂犬吠墓》,所以我用不著煞有介事地在樂評中談論其久經錘煉的文字。三張專輯足以令他成為崔健之後最重要的搖滾樂團。
左小祖咒每一首歌都不自我重復,幾乎一首歌就是一種新的可能性。但在激賞他第三張專輯時,必須先坦承我不喜歡《代表》,這是左小祖咒全部作品我唯一不喜歡的,哪怕這首歌充滿了世界大同的情懷和民眾必勝的信念,如同我不喜歡崔健後期有的歌滔滔不絕的文化批判。思想或批判本身沒有問題,但《代表》淺顯的音樂調子使再博大的情懷也徒然空洞,就算英國的Christian久違的自製琴音色也無法挽救。
當然,講故事是他的絕活。未能收錄的《的》(海外版收入)本是專輯主打歌,郭大綱大氣鋪排的鍵盤和朱小龍時而氛圍時而主奏的吉他都讓人容易把《的》視為《苦鬼》的姐妹篇,更絕的還是其敘事。左小祖咒敘事的方式不是唱,也不是簡單的念或說。左小祖咒發展出一種迥异于崔健說唱的念白(有時是半白半唱)方式,一種獨一無二游刃伸縮的調子,一如他尖利而細長的長嘯男高音(以《阿絲瑪》、《勛章之夢》、《羞辱主義》為代表)都是對漢語歌唱/人聲的突破。如果說祖咒式的長嘯是從命根直抵天堂的利刃,祖咒式的"的B的"就是一種瘋狂的意識流,是一卷搖
滾介入現實的軍事地圖--用音樂占領這片國土!《的》殘損的手掌撫過北京、新疆、西藏、廣州最終又被江大媽老鷹抓小雞逮回京城。《的》同時也是中國搖滾自身的贊歌,左小祖咒在歌中向蒼蠅、子曰、盤古、崔健、王凡、胡嗎個、誘導社、王磊和舌頭致敬,並別有意味地請新一代的翹楚:"木推瓜"的宋雨哲、"李蓮英"的魏國、"痛苦的信仰"的高虎為他伴唱。
《的》最為扣人心弦的是在那左小祖咒酷愛的起承轉合的兩聲大鼓後,朱小龍吉它從容不迫的步步逼進,至深的情懷往往只須借一個最簡單的動機。左小祖咒的器樂看似複雜但自有化繁為簡的神力,精密,絕不含混,即使是噪音,在他手裏也有紋有路。不宜把左小祖咒與後搖滾或噪音、异色的純粹實驗混為一談,他的實驗依然與情感的抒發血肉相連,或者說,他始終在搖滾框架內突圍,也始終以器樂(而不太涉及電聲及采量)的開發為主,比如《愛的勞工》中像地平線一樣遼遠蒼茫像往事一樣令人神傷的小提琴噪音,《一塊玻璃板》開頭迷迷糊糊的、失血般的鐵夾吉它
,小提琴噪音、自製琴、古怪莫名的异國吹奏樂器,始終是其偏愛的把戲。不管是小提琴噪音還是鐵夾吉它,都早已在其為首張專輯《走失的主人》亮相,至于《弟弟》中郭大綱悲愴的弦樂和口風琴,和第二張專輯的《莫非》神似,自其苦酒與蜂蜜相摻的肝臟滲出。《弟弟》的木吉它左小祖咒自己彈,朱小龍的吉它太洋了一些,而祖咒的"土"。就某些激進手法而言,左小祖咒很洋,但他的"土"氣根深蒂固,一種宿命的血緣和情懷。
專輯的新意是鼓機一打到底,郭大綱能把鼓機收拾得如同NO樂隊鼓手張蔚的真鼓,對左小祖咒來說,《不孕高手》的采樣、拼貼、反復疊造出雄渾噪拍是一個突破。即使是如此高壓的強拍噪浪,也絕非混濁一團,依然精密可尋,糾結不休的神經再錯亂,也會垂下靈魂的梯子讓你登頂。如果說他是醉狗,那也是一條有潔癖的醉狗。這也是技術--尤其是錄製和縮混--的勝利!相比首張專輯單薄的音質乃至聲音忽高忽低的低級錯誤,《左小祖咒在地安門》是中國搖滾迄今為數甚少的製作接近(甚至達到)國際水準的專輯。
然而,我對這張專輯的喜愛程度還是稍稍不及前兩張專輯--《走失的主人》和《廟會之旅》。或許是因為這一次少了左小祖咒式的高度戲劇性,猶如高低杠連續空翻的緊張和劇烈,《左小祖咒在地安門》裏的作品相對平穩而少起伏甚而無主副歌之分;另外,製作精良的同時NO的現場日漸稀少,勢必削弱其捨身肉搏的鋒利,《阿絲瑪》式創紀錄的長嘯有神氣漸消的危險。
但在聽到第七或第八遍時,這張專輯顯得越來越耐聽。劇烈的戲劇張力和顛覆性的歌唱讓位于器樂沈穩的推進和音色綿密的鋪陳,反倒考驗出左小祖咒的耐性和自信。儘管每首歌乍聽並無劇烈的進程,但暗藏殺機:《弟弟》的凄美竟包藏著殘酷的自虐,反過來說,也以抒情的真實力量戳穿偽先鋒的表演;《美術雞》歌名有拿藝術圈開涮之意。音質有意泡軟,發出舊密紋唱片的滋滋雜響,這不是采樣,也不是老歌翻唱,是嫁接三四十年代和七八十年代靡靡之音的一次成功游戲。說是游戲,因為它既悲情,又令人發笑。如同郝舫曾指出的,自憐和自虐在這個人身上共存。《
愛的勞工》的舒緩出神和《不孕高手》的蠻不講理又構成左小祖咒的雙面--當然是情歌聖手!"我想我聽見了你努力地笑",如果說《愛的勞工》的惘然祝福讓人想起羅大佑的《小妹》,《不孕高手》當然絕不是《穿過你的黑髮的我的手》,宋詞的清夢被醉漢擾亂,他不是用嘴而是用不朽的赤腳歌唱。青鳥傷逝,醉狗涅磐,我是在說左小祖咒,但也是Nick Cave。Birthday Party 之後的Nick Cave越來越內斂(醉狗在一架鋼琴上入夢!),而左小祖咒仍然在停火協定和暴亂聲明間游走,但他沒有Nick
Cave徹骨的酷,他有更多的溫情,血中淌著中國的鄉土。這是赴湯蹈火的北方氣質的醉狗和細水長流的江南情脈的青鳥結下的優异的怪胎。
看哪,醉狗緊抱阿絲瑪,而苦鬼立地成佛。
最後,在《招牌》的進行曲中,他一個人動用了兩把吉他和一堆打擊樂,一個人的軍隊,E時代的苦鬼,夕陽布滿血絲的B視下,時代的地平線也為之崩裂。
試聽版面
http://www.rockacola.com/music/artist.asp?artist_no=5712
左小祖咒:http://www.zuoxiaozuzhou.com/
直接流行:http://www.fanwhat.com.tw
馬雅唱片: http://www.magnum.com.tw/index/template/rock.asp?seqno=1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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