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 黑五類憶舊:學習班往事
【大紀元2011年09月04日訊】
1969年4月,中共九大後,鬥批改運動在全國展開,各級革命委員會相繼成立,接著進行清
理階級隊伍。為配合運動,高頭公社革委會先後辦了三期毛澤東思想學習班。第一期在7月
,為期25天,地點是高頭市場南邊的天後宮。第二期自1970年2月中旬至次年1月下旬,為
期11個多月,地點在高北村圓土樓(紹明樓)。第三期在1971年4月,為期1個月,地點在
高東村永源樓(崩蓬樓)。三期學習班我都參加了,印象最深的是第二期,時間長,鬥得
狠。
那年頭,人們談學習班色變。學習班不是甚麼學習場所,而是非正式的拘留所或牢獄。借
學習班的名義,革委會憑一紙通知,把被疑為反革命分子或牛鬼蛇神的人關押起來,集中
整治。人一旦進學習班,便魂飛魄散,惶惶不可終日。
第二期學習班很具規模,參加學員70餘人,由一位公安特派員主管,下設專案組,由6位幹
部成員組成,其中一位是省公安廳下放的,專事內查外調,整理學員的材料,另有10多位
社會上僱來的壯漢擔任執勤,日夜輪流嚴把門戶,並察看班上動靜,稍有異常即迅速處理
。學員的來源,部份由公社革委會圈定,部份由群眾密告「推薦」。他們必須按公社通知
上規定的時間,攜帶鋪蓋、米菜、日常生活用品,準時到紹明樓「入學」。
紹明樓是一座大圓土樓,絕大部份樓房還是空架子,沒有裝修,僅住四五家人,空蕩蕩的
。樓內沒有廁所,臨時在底層一角擺幾口大陶缸,胡亂搭上木架,圍上竹蓆,便成臨時廁
所。報到學員在四樓指定的位置席地而坐或臥,除了吃飯、大小便,絕不許走動,更不准
交頭接耳,否則「惡果自負」。
學員有這幾類人。一類是「不務正業,死心塌地走資本主義道路」的。有一位果農,向人
傳授嫁接技術,「接梨接柿,莫叫雨水知」,雨水(節氣)前嫁接果苗成活率高,被人檢
舉,說是與最高指示「以糧為綱」唱反調,煽動社員走歪門邪道,企圖復辟資本主義。有
一位社員,攜帶煙刀,串門走戶替人切煙絲賺些家庭零用錢,被說成是開地下工廠。一位
70多歲的老人,經常背上一二十斤烤煙步行到漳州去做小買賣,被指為投機倒把分子。有
許多社員未經生產隊長許可,擅自到外地打工賺取家庭日用使費,被打成不務正業走資本
主義道路。
另一類是「現行反革命嫌疑分子」,屬於鬥爭和打擊的重點對象。一位社員,寫春聯磨墨
時,不慎將一點墨汁濺在旁邊毛澤東石膏像的眼睛上。他恐懼萬分,趕忙用小刀把那點墨
汁輕輕刮掉,不料刮出一個小窟窿。因家庭成分是富農,於是有人指控其「懷著刻骨階級
仇恨挖取偉大領袖的眼睛」。一位社員,其子跟別家孩子爭奪一枚毛澤東像章打架,他一
怒之下奪過像章罵道:「你搶甚麼死屍,我砸了它!」於是被指控咒罵毛澤東。一位社員
,用彩紙剪「敬祝毛主席萬壽無疆」貼在牆上,後來「疆」字被風吹掉,被人舉報「惡毒
詛咒毛主席無壽」。一位中學職員,無意間把雙腳架在辦公桌上,桌上剛好放著一張毛澤
東畫像,於是被告密膽大包天。有一位會看相的,說林彪鷹鼻,相書說,這種人居心叵測
,靠不住,被誣為「詆譭我們最最最偉大領袖毛主席最最最親密戰友林副統帥」。
還有一類,是在文化大革命前期「站錯隊」的頭頭和骨幹分子,他們也是重點鬥爭和打擊
的對象。
我之所以被通知到學習班學習,原因有二:一是春節家門口貼了「犯上」春聯,二是寫了
有政治問題的新詩。春聯是「山花爛漫時可待;懸崖百丈冰易消」,他們認為我這號人不
配集毛澤東詞語作對聯,還任意加減字,屬於犯上。當時我三天兩頭遭抄家,古字畫、珍
貴書籍、文稿、筆記,凡有字的,悉被抄沒,連一張紙片也不放過。一個小筆記本裡有我
寫的60多首小詩,被認定全是抒發資產階級感情,尤以《駱駝》和《柳笛》最為反動,含
沙射影,不滿現實。《駱駝》詩曰:「無邊無際的戈壁,寬不過駱駝的四隻蹄;不斷移動
的沙丘,移不動駝群的意志。任狂風呼嘯怒卷,飛沙走石鋪地遮天;駱駝,沙漠的船,自
有它堅定的航線!」《柳笛》詩曰:「黃河沿插下的柳枝啊,彈指間已林蔭一抹。一根根
嫩綠的情思,繫住了高原的春色。我往昔插柳的夥伴,可記得當日的心願——我今折一個
柳笛,誰來和一曲《江南》?」他們指控,「戈壁」是誣蔑如火如荼的現實生活,「狂風
」映射轟轟烈烈的歷次運動,「駝群」即反動組織,「航線」即路線,「夥伴」即死黨,
「高原的春色」即失去的天堂。文革後,我給《駱駝》加一個副標題「寫在四害橫行的日
子裡」,在1979年11月號《福建文藝》上發表了。
「開學典禮」那天一早,全體學員被集中到土樓大廳,坐在一排排長板凳上,聆聽公社首
長訓話。末了,一位神氣十足的巡視員,板著鐵青臉孔,聲色俱厲地給學員們交代政策:
「這一次學習班非同尋常,你們必須徹底交代罪行,對於敢於藐視政府、負隅頑抗者,一
打到底,該抓的抓,該關的關,該判的判,」然後再提高嗓門:「該殺的——殺!!!」
凶惡的聲音在土樓震盪,恐怖氣氛籠罩全樓。
巡視員訓話結束時,又大聲問一句:「你們在坐的有誰沒有罪被叫到這裡來?」「我就是
。」一位姓江的學員衝著應道。巡視員一時尷尬,瞟一眼旁邊的社長。社長被這突如其來
的衝犯激怒了,厲聲斥道:「你開地下工廠,還不認罪!」江學員也不示弱,立即反駁說
:「既然我開地下工廠,請問,我的廠址在哪裏?招收多少工人?投入多少資金?我只帶
一把煙刀,農閒時出去替人切些煙絲,賺個零花錢罷了,這叫開地下工廠?」社長一時語
塞,尋思一會兒,改口說:「你種三千株烤煙,走資本主義道路。」那年頭種那麼多烤煙
實為罕見,被斥為走資本主義道路,似乎天經地義。江學員語塞了。
學習班第一階段的「學習」是相互揭發罪行,寫檢舉材料。檢舉和告密是可怕的,它使學
員間失去理智,產生猜忌以至仇怨。大家都像患了神經過敏症,警惕著,只怕稍有不慎,
被當作邀功求賞進而「贖罪」的材料。人們有如刺蝟,彼此以刺相向,保持距離。有一個
學員,是第一次進學習班,才來二三天就撐不住了,暗暗叫苦:「喲,這樣子下去,會被
『鹵』死,會被『鹵』死!」一位「老運動員」不屑地搶白他:「哼,早著呢,你『鹵』
了甚麼?才下鹽缸的魚,還新鮮著呢。像我,早成鹹魚了,才真正算『鹵』著!」
那位江學員,與社長家同住一樓。一天,他突然舉報社長犯有反革命罪行,並帶領公安特
派員來到社長家的窗底下。那裏有一張從小學課本裡撕下來的毛澤東彩色像,上面不僅滿
佈針孔,還有擦屁股的便跡。江學員指著毛像,大聲說道:「這不是反革命罪證是甚麼?
」特派員將這一「罪證」用報紙包裹起來,帶回去偵查。社長聞訊著慌了,第二天一早忙
帶著小兒子到特派員跟前說明情況。他是,像上的針孔是無知的婦道人家平時做針線別針
時留下的,便跡是不懂事的小兒晚上摸黑應急留下的,對毛主席他老人家並沒有惡意。事
情發生在社長家裏,自然跟一般群眾有別,不必認真,最終不了了之。
半個月後,學習班進入了第二階段——批鬥。既然進了學習班,按當時的邏輯,不是罪也
是過。每個學員必須反反覆覆、老老實實寫檢查材料,深刻反省並徹底批判自己。為了爭
取早日得到較為寬鬆的處理,離開這是非之地,一些學員寢食不安、絞盡腦汁編造自己的
「罪行」。為了擴大「戰果」,革委會還精心安排幾場群眾鬥爭大會,在高頭市場等處揪
鬥重點對象,一方面藉此教化廣大群眾,提高他們的「階級覺悟」和「階級嗅覺」,永葆
旺盛的戰鬥力;另一方面則殺雞給猴看,對全體學員和社會上的危險分子收殺一儆百之效
。
那時習慣於「殘酷鬥爭,無情打擊」,一旦被揪鬥,往往是五花大綁押上批鬥台,雙膝跪
地,低著頭但前額又必須稍仰,如此尊嚴喪盡地恭聽辱罵式的批判,而且一跪就是二三個
鐘頭。有個學員,是醫生,入學習班以前就被鬥了好幾次,已摸索出一些挨鬥的經驗。他
探索出一種比較「舒服」的跪法:雙膝跪定,額頭抵在地上,類似佛教徒五體投地。這種
跪法的優點在於,一方面表示自己老實認罪,態度至誠,說不定能僥倖感動「上帝」,提
前獲得寬恕,另一方面由於加上額頭支撐,可以分散身軀重心,減輕兩個膝蓋和腳大指的
負荷,會「輕鬆」一些。
在學習班裡,前兩次挨鬥,他都用此法矇蔽過關,第三次挨鬥欲故伎重演,被一位執勤的
壯漢看穿。那壯漢快步向前,提起他頸背的綁繩,接著又狠狠把他手腳朝天摜翻在地,罵
道:「嚄,還想舒服,用頭做腳!」醫生登時休克,好一會才甦醒過來。現場的群眾看客
個個咋舌,學員們則無不惶恐萬狀。
經過50多天批鬥,學員們大都被狠狠「鹵」了一陣,一些被認為問題較輕,所謂屬於人民
內部矛盾而又有悔改表現的,如小商小販、私自外出賺錢的木工泥工等,能積極退賠「非
法所得」,便陸續獲得「結業」,離開紹明土樓。
學員減少大半,剩下的都是些「現行反革命」和文革前期「站錯隊」的學員,共約30餘人
,進入學習班的第三段——勞動改造。我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中午自帶一盒飯和些許
鹹菜,就地風餐。活是幹不完的。公社要修醫院、修養豬場了,我們便去清基、抬石頭、
砌石基、夯牆、挑磚、運木板、蓋瓦。公社沒柴燒了,我們便到深山砍樹、劈柴、挑柴。
夏收夏種大忙季節,我們輪流到勞力短缺的生產隊割稻、耙田、踩稻茬、插秧。飢餓是難
以忍受的,那時高頭公社各生產隊每人每年平均口糧少,多的120斤,少的低於60斤,還是
原糧。我們多麼希望有個好心的生產隊長,中午能管上一頓粗茶便飯,緩解一下轆轆飢腸
。無償勞動,連飯也自帶,幹活時又規規矩矩,不敢亂說亂動,認真踏實,有些群眾便戲
稱我們是一群不用餵草又好使的牛,也有群眾稱我們是全能義務專業隊,人才齊全,甚麼
活都能幹。這樣我們又熬了9個月。
年關逼近,專案組早在幾個月前就撤掉了,只留下幾個僱用的壯漢每天監督我們勞動。大
家盼歸心切,特別像我家,5口人只有一個勞動力,一年到頭賺不到工分,口糧被扣,此時
已處在欲生不能、欲死不成的絕境。終於,放我們回家的這一天到來了。公安特派員召開
會議,對現有每個學員的罪行逐個作了簡要總結,然後歷時11個多月的學習班宣告暫停。
這不是「結業」,以後「隨傳隨到」。
七年之後的1979年4月,我已在金豐中學執教兩個月,古竹公社(高頭公社已併入古竹公社
)竟給我送來50元人民幣,說是對我在文革中受左傾思潮衝擊、屢遭抄家和入學習班所造
成的經濟損失的補償,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
補白:共產黨各級地方政府為了土改徹底,把鬥爭對像擴大到地主出身的共產黨幹部及其
家庭。《人民日報》發表文章《找對象也要看階級》,稱要不講究點階級,就要吃大虧,
娶了成分不好的女人麻煩大。第一,要當心地主搗鬼!你要想想,在舊社會,哪個地主女
人願意隨便嫁給窮人?窮人看上了地主閨女,她還要罵你「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難道現
在她忽然相中了咱窮人嗎?當心了!恐怕他是要利用你逃避鬥爭哩,或者是他還有些包袱
,想找你當防空洞哩!防人之心不可無啊。第二,要當心脫離群眾!咱窮人一夥子鬧鬥爭
,現在有的當了幹部,有的當上民兵,起碼也是農會會員,咱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你
要是隨便搞上個地主女人,大家叫你開會,老婆子叫你在家裏;大家叫你鬥爭,老婆子叫
你別得罪人;要商量點啥事,不敢在你家裏談,怕你老婆子走了風聲;一肚子高興,不敢
對老婆子講,兩口子扯不在一搭!人總不要脫離了群眾,大家認為他是鬥爭對象,你倒扯
進懷裡當老婆,不脫離群眾嗎?第三,要當心地主女人思想轉變不好。本來你該知道,地
主的思想就是不好轉變,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地主的本性就是他的剝削思想,瞧不起農
民的敵對思想,你要改造他這個思想,是不容易的。第四,要當心地主女人沒勞動習慣,
不會過時光。申順芬
──轉自《黑五類憶舊第11期》,焦國標編
資料來源:http://www.epochtimes.com/b5/11/9/4/n3363196.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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