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櫻花洛(七)
櫻 花 洛
之七
返璞─下
緊鄰花座劇場後方有座雅緻的庭園,乃鬼祭將軍贈予君夫人的宅第,整建花
座時,君夫人特別要求在宅第旁另闢別苑以供鳴夜香起居。
甫受氣返宅的役者,見君夫人倚門相待,連忙收拾心情應對。雖然同居一室,
面對與仇人鬼祭暗通款曲的前任侍女兼現任救命恩人,他向來相敬如賓。
「姐上。」鳴夜香一揖。
斜倚手靠,婦人持扇遮面,美眸半闔,饒是衣裝端整鬢髮梳齊,神色仍透著
一股情事過後的冶豔風情。
「公子,妾身相待已久啊。」私底下婦人仍維持昔日主僕尊稱,只是在役者
耳中聽來,婦人慵懶的嗓音比起侍女時期的拘謹,更添幾分魔性的誘惑。
役者咬牙,「姐上身子疲憊,何必等我?」每回鬼祭訪後,君夫人照例會歇息
至少一天,不見任何人。
「因為妾身有話要與公子說……」半側螓首,秀眉微蹙:「今夜的演出,公子
唱錯二處。」
若是有人知道他盜刀的理由,那個人必定是眼前的女子。當身體放鬆下來時,
他才發現在婦人話說完之前,自己的心原來懸在半空中。「我知道。下次不會了。」
「沒有下次了,這次失蹤的是刀,他怕下次失蹤的是妾身。」青蔥纖指收起
花扇,軟軟低語一如春夜消逝的晚風:「將軍要召妾身入大內。」
役者閉了閉眼,穩住突如而來的一陣暈眩。原來自己玩的小把戲,還是逃不
過鬼祭的眼……「那花座呢?」
「將軍會召另一批戲團進駐。公子,倘若我入大內,那您……?」婦人欲言
又止。
即使婦人話未出口,役者也料得到將軍會對自己這個不能相認的「兒子」做
下什麼安排。他揚眸露出靜謐的微笑:「我不會接受他封的官職,也不會為姐上添
麻煩。」
花扇委地,婦人將身子傾向役者:「若是公子不肯,妾身可以去求將軍……」
役者後退一步,將婦人容姿深深望進眼底。月色朦朧下,婦人薰香的髮稍、
錦繡的衣袂,彷彿罩上一層珍珠薄紗,眨眼就會不見。
層層綢緞覆蓋下那白皙柔軟的頸子,只要用力一折,仇人鬼祭的心上人便會
香消玉殞。
變成鬼,自己也就解脫了。
可是這般可視不可觸及的風華絕豔啊……
轉瞬間,心思已幾經轉折。最後出口的,是一句故作從容的安慰:
「不用了……姐上不用擔心我,真的。」
撇下君夫人,鳴夜香倏然轉身,踏向別苑。
◆◆ ◆◆ ◆◆ ◆◆ ◆◆
同一片夜空下,伊賀府邸深處,母與子難得相對。
「龍野君,你房間裡那把刀有將軍家徽。」性冷面冷,終年一身玄色服飾襯
著冷夫人嗓音更冷上幾分。
「那是朋友寄放的東西。」少年胸有成竹地應對。
「寄放這種麻煩的東西,你的朋友也算不得是朋友。」婦人嘴角牽動幾不可
見的弧度。「當心被你父親知道,伊賀一族可禁不起將軍的猜忌。」
「母親大人房裡不是也有不該出現的東西?好像是黑流派不要的野狗?」少
年冷傲地抬高下巴。「當心被父親知道,母親可禁不起伊賀一族的猜忌。」
冷夫人憤然起身,几帳應聲翻倒。「你窺伺我?!」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在這屋簷下,向來沒有秘密。」少年跟著起身
面對母親,一臉凜然:「若還想我喚您一聲母親,請您自重,孩兒不想再聽到有人
來密報有關那隻黑流派的棄狗。」
婦人揚手一落,巴掌聲清澈響起,少年不閃不避。
「不肖子,我做的事輪不到你來插嘴!」
「彼此彼此,母親大人。」
捂著辣痛的頰,少年轉身便走。
穿過院落,少年倏然停步,瞇眼望去,連日來蟄居母親房內的男人現身長廊
陰影中。
「別……別為難冷夫人。」男人踟躕開口。
「是你們為難我。」少年譏誚道。。
「說了你可以不信,但是我跟她之間清清白白……她沒有做出任何有辱伊賀
一族的事。」男人上前一步,走入月光沐浴的庭院中,蒼白異常的臉說明了重傷
未癒的病情。
「神鶴佐木,你少在這兒得了便宜還賣乖。」少年冷哼:「可以走路就趕緊滾
蛋,伊賀與黑流派的帳還沒算完。」
「我…已經不是黑流派的人了。」男子晃了晃。「冷夫人只是收容一個無家可
歸的流浪漢,不是藏匿敵人。」
「你以為這樣我聽了會比較高興嗎?奸夫淫……」瞥見母親隨後而來的身影,
少年收口,眼底精光一盛:「亡命何在?!」
風過樹稍,黑影乍現。
「少主。」
「我不想再看到他,送客。」負手於後,少年含怒轉身。
「遵命。」忍者側身,幾枚飛鑣拈在手中,「佐木先生,請。」
「慢。」長廊那一頭的冷夫人幽幽開口:「我的客人,什麼時候走我說了算。」
男人回首望向玄衣婦人,欲言又止:「冷姬……」
「少主?」忍者望向年輕的主子。
「他不走,我走!」
少年拂袖,衝入房中拿過寶刀,撇下身後不堪的母親與那個因她而遭一族放
逐的男人。
◆◆ ◆◆ ◆◆ ◆◆ ◆◆
十六月夜。
金閣寺頂的黃金鳳凰,月色照耀下閃爍熠熠光輝。
由於池水環繞,除非重要慶典,金閣寺向來人跡罕至,寺內僧侶多在園子另
一頭築屋居住。藝高膽大的龍野君攜刀踏足寺內時,卻見鳴夜香早先他一步抵達,
而且不知從何搬來酒具器皿,在廳內雅緻佈置。酒瓶在火爐上溫熱著,裊裊清煙
帶著濃濃酒味,伴著役者身上淡淡的胭脂,室中飄散的甜香妙不可言。
與母親爭執後胸臆間累積的重重鬱悶,似乎在看到役者憑欄望月的背影時稍
微減輕了些。
「鳴夜香。」少年低喚,思忖役者如何穿著身上的十二單衣渡過圍繞金閣寺
的水池。
儷人回眸,照例又是精雕細琢模樣俊美,以至於雌雄莫辨。
「爺。」巧笑倩兮。
少年蹙眉。「叫我龍野君。」
華衣緩緩曳行,綢緞在地板上迤邐著平滑之音,儷人在酒瓶前方坐下,優雅
的手勢托起瓶身斟滿酒杯,沖著龍野君綻出花般笑靨:「鳴夜香不改口。除非您先
喝三杯。」
一杯。一杯。又一杯。
「好了。」龍野君放下酒杯,雙頰微微透紅,月色下挑眉望向儷人。
瓊唇勾勒起彎月的形狀,儷人吐氣如蘭喚出少年的名字:「……龍野君。」
少年滿意地微笑。「刀我帶來了。」
「已經不重要了。」儷人一愣,眼神黯然。
「你真的不要這把刀?」龍野君將刀前遞,擺在儷人手邊。
斜倚手靠,儷人雙眸半闔,慵懶低語:「我最想要的東西……已經沒有了……
有這把刀…也沒用……」竟是從頭到尾不看寶刀一眼。
「鳴夜香,你醉了?」少年這才注意到火爐旁還有兩三只東倒西歪的酒瓶。
推倒手靠,儷人身子前傾,衣袖攀上少年。「龍野君,我美不美?」
少年僵硬頷首,「嗯。」
儷人柔若無骨的手撫上少年臉龐,輕輕呢喃。「那你為何不親我?」
「……鳴夜香!」龍野君正欲後退,儷人張臂一抱,少年動彈不得。龍野君
這才發現,原來鳴夜香比他想像中力氣大許多。
像是發現新奇的遊戲一般,儷人醉眼橫挑:「不對,應該是我先親你……
呵……」
胭脂沾染少年唇邊,先是撲鼻而來的香味,接著是淡淡的酒味與甜味。儷人
伸出舌尖,沿著少年的唇線劃弧。
「嗯?唔…!」少年正想出聲抗拒,微一張口便被儷人舌尖伸入嘴中嬉戲,
舌與舌碰觸的溫暖酥麻,新鮮的觸覺讓少年忘記繼續拒絕。
少年也忘了拒絕儷人那雙鑽入袖口、如蛇攀附游走自己身軀的溫熱手掌,被
儷人蜻蜓點水拂過的肌膚彷彿灑下火種般地熨燙。當儷人後撤時,少年竟有幾分
茫然若失的悵惘。
「喜歡我嗎?」儷人握著少年的手觸碰自己白皙如雪的雙頰,「這張臉……
值得將軍領兵攻掠,傾人城國麼?」
「妳在胡說些什麼?」少年俯首下望,只見儷人長長睫毛下閃爍著月光,
「鳴夜香……」
少年伸手拭去儷人眼眶下的水珠。
「你說過要以待將軍之禮待你……將軍……她都是這樣款待那男人……」儷
人振作精神,款款細語附上少年的耳朵,貝齒輕咬耳垂,舌尖探入耳弧,聲聲吐
息刺激著少年的官感,儷人雙手繼續往下,直達不可告人的區域。「這樣……那
樣……嘻嘻……你有感覺了喔……」
少年按住儷人作怪的手,脹紅臉。「鳴夜香,你…別這樣。」
「嘻嘻……」儷人一逕笑著,臉龐湊上少年另一只耳朵,繼續逗弄。
母親,是不是也與那男人做過這樣的事?
熱血上湧,少年深吸口氣,不顧一切地反手抱住儷人,埋首華衣釵裙間。
月夜下,只傳來儷人魅惑的低語:
「呀、當心別壞了妝……龍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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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來雙月滿 曙後一星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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