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天] 幾個客語歌曲的問題

看板comment作者youtien (章太炎龍騎士團)時間12年前 (2012/11/27 22:03)推噓2(2推 0噓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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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想直接寫「客語歌曲緒論」，讀過資料發現不能草率，這裡就先零碎地寫幾點基本思考。一種說法：客家是漢人中保存傳統文化與古音特多的一支，其祖輩自中原南遷，因良田通衢多已有主，故多在生存條件較苛、交通較偏僻的山區聚居，其民謠也就通稱為「山歌」。我不知道這會不會講得太籠統，住在平原、濱海地區的客家族群又怎麼說？又，在台灣，客語人口雖僅次於國、台語。是第三大族群，但在交工出世以前，客語流行歌曲實在很難說有什麼社會影響。原因可能有：1. 客家庄多坐落農村、山區，在流行文化與唱片工業的範圍之外；2. 進入都市的客家人多能操國、台語，與他人交流無礙，外貌也無差別，於是都市裡少聞客語，客語也就沒有現代化、都市化，而保持了農業社會的性質與品德；從1970-1990年代的現代都會時尚觀之，這就不免老土、落伍。 1990年代及以前，台灣人對客語歌曲的認識，大概只有傳統的山歌，和涂敏恆作於 1989年，後來載入了國編版中學音樂課本（我忘了是哪一冊，我讀過，老師沒教）的〈客家本色〉：〈客家本色〉詞曲：涂敏恆唐山過台灣，無半點錢，剎猛（努力）打拼耕山耕田，咬薑啜醋幾十年，毋識埋怨。世世代代就捀（怎樣）勤儉傳家，兩三百年無改變，客家精神莫豁忒（丟掉），永遠永遠。時代在進步，社會改變，是非善惡充滿人間，奉勸世間客家人，修好心田。正正當當作一個良善介人，就像偲介（以前老）祖先，永久不忘祖宗言，千年萬年。此歌曲調平順溫柔，每段的末句頗得婉轉之妙；歌詞從移民史宣揚傳統品德，也很能加強眾人對客家族群的既有印象，以教育界的標準而言可稱優秀，然而這實在不是叛逆期的台灣與年輕人會感興趣的東西。我聽了一些這時期的客語歌，多是溫良恭儉讓的淳樸正聲，而這是與台灣社會潮流脫節的，很諷刺，但這是我輩親歷的歷史事實，不知為什麼好多論文都忽略了顯而易見的這點。客語歌多元化，是90年代末，結合社運的交工樂隊出世後才為人所知的，說交工才開始可能不中，但也不遠。相對於國、閩、粵語，客語的劣勢是主流社會裡不常講，台灣客家人雖不少，但除了在客家庄以外，很少見到彼此以客語交談的。如果都市裡的客家人常講客語，那麼，會漸漸發展出一套當代都市的客語，可以用來作當代曲調的歌詞。但事實不然。現在是這群客家音樂人努力試著把客語用到種種現代曲風上，這就不免勉強。例如「細妹」一詞，古代各地男女調情都常以「哥」「妹」相稱，早期國、台、粵語歌謠也常有，但現代化後多改稱「你」「我」「先生」「小姐」乃至「親愛的」「honey」等等了，哥、妹似乎因為顯得土氣而漸被廢置不用。然而，客語還在講「細妹」。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FuOoCO_pUUE

網上存有1993年羅時豐唱台語版〈細妹按靚〉的影片，舞台上伴舞的姑娘都穿古裝，而羅時豐穿長袍馬褂戴瓜皮帽，這實在土得令人皺眉又失笑，反映了當年大眾對客家人的刻板印象。然而，我又聽說客家人特別富有漢民族、中原文化的意識，他們會愛穿滿人的長袍馬褂，扮得像個北京天橋下說書的嗎？單看這段影片可以拿來講的就很多了，近十幾年的客語創作者也花了很多心力在處理這些傳統印象的問題。並不是要否認、要脫去農業社會的氣息，他們向來很寶貴農業社會的傳統，貴農也合乎時下的思潮。他們想探索客語歌曲在本土路線之外的可能，成果也有不少可觀者，如台灣著名爵士女伶官靈芝，前年出了一張《頭擺的你》，與好幾位客家音樂人合作，用爵士曲風詮釋老歌與新歌。〈頭擺的你〉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zYf5dnxYztE

頭擺（從前）的妳詞曲：陳永淘還記得　還記得　還記得妳還記得　還記得　還記得妳頭擺的妳　毛辮長長　頭擺的妳　愛看人撮把戲（雜耍戲）頭擺的妳　愛蹶（攀爬）圍牆　頭擺的妳　會摘花送分（給）人　還記得　還記得　還記得妳還記得　還記得　還記得妳頭擺的妳　家鄉的妳　頭擺的妳　想跈（跟）人做大戲　頭擺的妳　佇禾埕（在合院的曬穀場）看大雨　頭擺的妳　想遠走高飛還記得　還記得　還記得妳還記得　還記得　還記得妳頭擺的妳　赤腳的妳　頭擺的妳　愛笑的妳頭擺的妳　唱歌的妳　頭擺的妳　快樂的妳還記得　還記得　還記得妳靚靚的妳　幾時嫁分人這張專輯非常好，官靈芝的唱功與人生閱歷皆深厚圓熟，搖擺變化之間，極是自在自如。然而我一時還不習慣爵士曲風的客語歌，總覺得好像少點應有的土氣；沒有人規定客語一定要土氣才對味，但我目前還這樣感覺著，而我還不知道要不要排除掉這種感覺。應該還要有什麼東西，當一座橋，接通她與客語與這個曲調，接通山鄉與都會。我初聽《頭擺的你》每一首都唱作俱佳，但就是少了一些貫通不同時空的媒介。然後我看MV，找到這個媒介了，就是畫面上，官靈芝坐的這張圓椅──它明顯結合了傳統美學與代的設計感（我有些詬病「設計感」這個籠統的詞，但它實在好用）。專輯的同名曲，是紀念母親之作，MV也就拍了舊時的場景，與官靈芝現在身處的素淨居所對比：（圖）根據報導，官寶美（官靈芝本名）說：「媽媽林招蘭是苗栗人，從小就喜歡聽歌、唱歌，家裡期望她公學校畢業後，可學校任公職；媽媽也很爭氣，到苗栗糖廠當個小職員，但就在聽了新劇團數場演出後，她偷偷留書給阿公，爬圍牆離家出走，跟著學唱戲去。在官寶美的心中，父親官漢樓是名才氣縱橫的樂器老師，任何樂器到他手上，都可以演奏出好聽的歌；在拱樂社裡，喪妻的父親，一個人帶著兩個小孩，生活上相當不方便，這時劇團老闆安排媽媽當官家的臨時保母，這一照顧情愫深埋，兩年後林招蘭成為官太太。」在保守的年代，這樣的出走實在需要勇氣，又或者是不顧一切的傻勁，才能拋棄穩定職業投奔社會地位低下的劇團，官媽媽的決斷令人驚嘆！這種故事雖不是特別罕見，但對每個主人公來說，這都是自己唯一的一條命，不可能不驚心動魄。可惜，歌詞沒有好好刻劃出這裡面的張力，雖然寫出了少女的性情，「佇禾埕看大雨」「想遠走高飛」也是很不錯的由景至情的描寫，可是沒有提到保守的環境、環境的保守，也沒寫到遠走高飛前後必有的複雜情緒，就一下跳到「靚靚的妳　幾時嫁分人」，完了。或許作者陳泳淘是顧慮官靈芝母喪未久的心情，不願她思念太甚，而未再深入去寫，但結果就是這首歌只唱出了一些模糊的氛圍、情感，沒有達到那中心的精魂。它仍然悅耳，但我聽後不會記住它。我說可惜，因為這個出走的故事很是典型，少女在社會變遷之際作別了舊時代，從穩定的輪迴跳到不定的變局中，而且她來自特別保守的客家族群，那她的出走──不只是她個人，也可以涵括許多上一代的客家與非客家人──也就能特具劇力。這樣的故事，應該有讓老中青三代都能共鳴的潛力吧！它又是實有其事，如果寫得好，大有可能成為客語情歌的代表作之一，也通俗，也通文學界、史學界、社會學界的趣味，可惜這裡就這麼輕輕帶過了。這張專輯其餘九首也都很有可觀可談之處，這裡先不一一詳論。我這次回台，又買了好客樂隊《愛吃飯》、劉榮昌《打幫你》《種一蕊靚靚个花》、林生祥《大地書房》等客語唱片，想：如果多一點成熟、優秀而當代的客語歌曲漸多出現在主流媒體和網上，漸多為人所知，大眾對客語的印象，和客家人平日習用的客語，都會有些增益吧，至少表演客語歌曲時不會再像1993年那樣隨便弄一場古裝歌舞了。想了想，又覺得在現在的環境下不太可能，除非出了一些超強的驚世之作，而這也要靠許多作品本身以外的機緣。儘管有心人持續努力，台灣也有了客家電視台等等舞台，但目前所見，具有「同行意識」的各界回響還是太少，能看到的多半只有泛泛的肯定、讚賞，沒人探討還有什麼可以改善的地方，好像生怕冒犯作者的樣子；文化界也還是比較在乎鍾永豐、林生祥這回又要向什麼歷史、社會議題出擊，對這類比較不涉政治爭端的技藝探索，就興趣缺缺，這種偏食的傾向有點危險。對此，不必勉強社會面的論者去作文學、音樂面的研究，而是該要求文學、音樂領域的人來參加討論，最好再研究出一套觀摩、賞析的活法，讓對客語、樂理陌生的聽眾，也能由淺至深，聽出門道，發展自己的心得感想。回到正題。接通古今的橋樑，不在歌曲本身，而在影片，雖然似乎沒有那麼理想，但也是一種正當的作法，畢竟流行歌曲從誕生之初就是和電影相輔相成的，然而這之間的配合就不在我的研究範圍了。 -- 人性自古多期望，科技至今更助長，飲食男女、安和樂利，當個明星還立牌坊。假如我有百寶囊，有誰不曾這麼想，穿越時空、收集資本，文明世界我稱王。　繁榮的社會，每人都小康　　　（嗐！最好是這樣！）　　　　休、妄、想，且看我透視真相：　　　　　骷髏小叮噹！ http://sites.google.com/site/youtien/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8.143.20.164 ※ 編輯: youtien 來自: 118.143.20.164 (11/27 22:03) ※ 編輯: youtien 來自: 118.143.20.164 (11/27 22: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