剖開瑰石,赫見風景 ─ 試評胡台麗與《石頭夢 …

看板documentary (紀錄片)作者 (新天堂樂園)時間20年前 (2005/02/23 22:31), 編輯推噓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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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日報 台灣副刊 2005/02/20 剖開瑰石,赫見風景 ─ 試評胡台麗與《石頭夢》  文/林木材 「民族誌影片」是多種樣貌的紀錄片類型中的一種,總給一般人「沉悶」、「冗長」 的刻板印象,更是常謹守著「極力客觀」、「靜靜觀察」與中規中矩的敘事型態,但 倘若能靜靜觀賞,卻也能慢慢發覺出影片的況味。然而做人類(民族)學研究,與其 他學科很大的不同點就在於必須與觀察對象做密切的接觸,而影像相對於總出現在學 術刊物中的學理文章,其親民性又大大的提升了。台灣的人類學家胡台麗即是秉持著 這樣的初衷,將其影片推向大眾。她的紀錄片有著民族誌影片的深度,但形式上卻又 不那麼保守,幾部影片下來也紀錄了在台灣島裡共同生活中的各種不同文化型態。 在十多年前(1993),胡台麗與李道明共同製作的《蘭嶼觀點》,藉著外來觀光客參 訪蘭嶼為主軸,紀錄了蘭嶼面對觀光所帶來的現代性與轉變,片尾更帶出達悟族人對 於核廢料傾倒的憤怒。然而現今重看此片,我卻對全片的第一個鏡頭印象深刻。 影片中胡台麗與三位居住於蘭嶼的朋友在海邊相互圍坐,並請他們講述著一般蘭嶼人 對於外來媒體的觀感,以及為何他們接受胡台麗來此拍攝《蘭嶼觀點》的理由,其中 有個人說到:「一個人類學者在這個地方做研究,常常讓我們覺得做的研究越多,對 達悟族的傷害就越深。我常常覺得人類學者來蘭嶼做研究,只不過是成為他們晉級到 某一個社會地位的工具,並沒有回饋給蘭嶼,這是我覺得最遺憾的地方。」語畢,影 片即開始。這三位蘭嶼居民所說的話,不僅強烈說出他們長期對於外來拍攝者心中真 正的感覺,同時也更像是傾吐著他們對於胡台麗的期待與信任。而把這段畫面放置於 影片之前,明顯的宣示著此部紀錄片與其他新聞媒體的殊異性,這或許是為什麼影片 膽敢取之為《蘭嶼「觀點」》的原因吧!但也很弔詭的,這同時也把紀錄片工作者的 身分給提升到「較優越」的地位,究竟《蘭嶼觀點》中的觀點是仰視、平視、還是俯 視鳥瞰,是個重要又有趣的問題。 這樣的「觀點」在當時《蘭嶼觀點》影片交流會中曾引發一些質疑與討論,但卻可讓 我們瞭解人類學者與被攝者間的關係和距離,也和上述所提及謹守「極力客觀」的大 部分民族誌影片大異其道,戳破了過去紀錄片總必須「中立客觀」的神話。有人將萎 靡不振的台灣電影工業比喻為手工業,毋寧說紀錄片更接近手工業的型態,這並非著 意指紀錄片與電影工業同時衰敗,而是直指每部紀錄片不論形式內容在每一個環節裡 都脫離不了自己、他人、以及與社會的息息相關,每部紀錄片也就等同著導演看待事 件的一個特殊觀點,不僅僅珍貴獨特,也是難以被比較優劣與複製的「手工精神」。 胡台麗在1997年的《穿過婆家村》,作為台灣第一部在電影院做商業映演的紀錄片, 《穿過婆家村》並沒有《蘭嶼觀點》般的慷慨激昂與極富歷史使命感為弱勢發聲,反 到是藉由「回婆家」這個動作回歸到農村社會裡,從社會變遷的文化角度切入,紀錄 劉厝村居民面對快速現代化,人與土地互動關係的共同記憶。在這個位居台中平凡無 奇的台灣農村,沒有複雜的族群關係,有的只是居民們一口道地的台語,雖然必須面 對東西向快速道路穿村而過的命運,但卻能透過影片得知淳樸農人對於安知天命的泰 然。《穿過婆家村》由小見大,完整的呈現台灣在資本主義發展下的農村命運。 2000年的《愛戀排灣笛》則將鏡頭對準排灣族,用音樂貫穿全片,從民族傳說神話談 起,回憶青春戀曲,也探求階級社會造成的悲情。不過與之前兩片差異甚大的是胡台 麗這次沒有現身,她在文章裡寫到:「作為一位民族誌紀錄片工作者,我一向很反對 那些為拍攝而特意修飾的鏡頭。我比較欣賞觀察性紀錄片的拍攝法,讓攝影機儘量捕 捉被攝者在最自然狀況下的生活畫面。」縱然胡台麗在這部充優雅滿笛聲與戀愛往事 的影片裡將學者身分隱藏的極好,但卻仍處處可見排灣族的主角們總是盛裝出席以對 ,顯得些許的不自然,也不時提醒著觀眾他們對於攝影機的戒慎。 如今,胡台麗推出了新片《石頭夢》,紀錄了花蓮木瓜溪畔一個社區的點滴,以榮民 劉必稼先生為主體,將紀錄範圍擴展到他的家庭、親友與社區上。詩意般的美景(李 中旺的攝影)與淡雅的配樂,是《石頭夢》裡重要的兩個技術結構。而影片中這位現 今八十多歲的劉必稼先生是1966年當時還是學生的陳耀圻導演所拍攝一部老兵題材的 紀錄片的主角,影片名即為《劉必稼》,當時被譽為台灣第一部觀察性的「真實電影 」紀錄片,影響著藝文界與後來台灣紀錄片的發展。 《石頭夢》中穿插著《劉必稼》的資料畫面,也不禁讓人回想起這約40年間台灣的社 會變遷。劉必稼總是安靜寡言,相較於他的沉默,一位同是老兵身分的同袍在講述過 去的辛酸種種時居然不禁留下淚來。看著劉必稼黝黑的臉龐,似乎這些年的變化他都 看在眼裡,有著的辛酸也不願道人,直到他的妻子逝世時才潰堤般的老淚縱橫,直嚷 著要回大陸,臉上盡是頓失依靠的茫然,也換來過繼子女們的苦勸與一旁無奈的樣態 。 《石頭夢》將棘手的省籍問題處理的極佳,並未淪為意識形態的爭奪,觸及了常被政 治人物炒作的「中國」、「台灣」省籍情節,也將主角對於台灣、中國,家庭、家族 的種種矛盾情感釐清。台灣是個經歷過多次殖民(移民)的地方,從漢人與原住民、 日本與台灣人,到現在的本省與外省之爭,縱然這些省籍情結總常被媒體弄得喧聲沸 騰,但在《石頭夢》裡真實的生活中,從劉必稼的所居住的社區裡(除了妻子多為原 住民外、同時也仍有客籍與閩南人),由這個寧靜的小社區放大到整個社會,從每個 榮民、每位妻子口中述說出的過往事蹟,不僅僅透露出大時代下不同族群與世代的相 依相存,也說明了尊重與包容各種族群與文化才是跨越這種歷史障礙的秘訣。胡台麗 用石頭做出了極佳的隱喻:「石頭因含多種礦物質,幻化出美麗的內在風景;台灣因 擁有多元族群,才展現出強韌的生命與豐富的文化。」 然而從《蘭嶼觀點》這樣看下來,除了片中欲呈現的主題之外,導演胡台麗的現身( 聲)與否,反到引起我一絲絲的好奇,遂也成為觀看胡台麗新片《石頭夢》的另一焦 點。 這一次胡台麗並不掩飾他眾所皆知的學者身分,偶爾現身在鏡頭前,並用口白旁述貫 穿整部影片。但在接近片尾一段與劉必稼繼子的對談卻讓我有重溫《蘭嶼觀點》片頭 的感覺,只是這一次我有點搞不清楚胡台麗的身分,當她問繼子阿興與劉必稼的父子 關係時說到:「若有些話想用我會徵得你的同意。希望你今天講的話盡量沒有顧忌, 把真正的心裡面事情請出來。」,她究竟是一位做榮民研究的人類學者,還是一個純 粹拍片的導演,亦或是一個朋友。而當阿興也坦誠的回答胡台麗所問的問題時,我不 禁聽的有點難堪,也為這樣的問答感到心酸不忍,更恐怕這樣的對話會對日後劉必稼 父子間的關係產生變化。對於父子間的親密複雜的「認同」問題,強加對其內心的探 索,似乎不論對於怎樣的身分而言,都是個令人足以捏把冷汗的追問探求。 片子的最後,喜愛石頭的繼子阿興終於開心的獲得渴望已久的玫瑰石,剖開這顆石頭 ,裡頭有著桃紅的背景與一絲絲像是枝葉般的黑色圖樣。阿興因為這樣的美麗風景笑 得開心的不得了,像是那個追尋已久的「石頭夢」已經到手了。而對於劉必稼而言, 石頭則是他在40年前必須一肩扛起去除的障礙,一樣石頭兩樣情。我很難不將阿興喜 獲瑰石的臉龐與劉必稼喪妻時哭喪的臉連結在一起,而又想起阿興那些對胡台麗犀利 問題坦誠的回答時,或許對於劉必稼而言,即使看見那塊美麗的玫瑰石,但當見山不 是山,見水不是水時,恐怕風景也不再是所謂的風景了。 -- 電影‧人生‧夢! http://www.wretch.cc/blog/fansss 歡迎訂閱《紀錄片映像報》! http://maillist.to/documentary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20.142.21.71
文章代碼(AID): #1279Eym5 (documenta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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