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 聖殤(下)

看板Artfilm (藝術電影)作者 (Project Mayhem)時間12年前 (2012/12/03 13:43), 編輯推噓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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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連結圖文版↓ http://tinyurl.com/bs78r84 (以下有雷) 「他必按人所作的報應人,使各人照所行的得報。」 ───《舊約聖經》‧約伯記15:31 犯錯的罪人在金基德的作品裡是要悔過贖罪的。 雖然在正統的佛教思想裡,善業與惡業並不能相抵, 但為了便於現代觀眾、尤其是深受基督教贖罪思想薰陶的西方國家觀眾理解, 《春去春又來》裡犯了殺人罪的小和尚落網前在寺院地板上 不眠不休篆刻《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以淨化瞋念, 服刑期滿再度回到老和尚圓寂以來荒廢多年的寺院, 辛勤灑掃整修寺院、把佛像帶到附近的山峰頂上安置、 透過苦工式的藝術創作以傳播正法來贖罪。 儘管純粹以佛家因果律、因明學的角度來看,難免稍嫌不倫不類, 刻經文、安置佛像與救贖之間的具體關聯,有其更深奧的背後意涵, 卻不見得會是易於分說給觀眾理解的意涵;《聖殤》則從電影海報仿照米開朗基羅同名作 品「聖殤」的構圖, 就已經召示了便於基督教文化圈容易理解的意象, 婦人因為喪子之痛,甘願拋棄自己的人生來向李康道復仇、 為了讓仇人相信自己是他的生母,即使被仇人強姦了也不能吐實, 為了讓仇人體驗喪親的錐心之痛, 還必須在仇家相信自己是他生母後來他面前自殺, 其動機與情感之強烈,與為耶穌受難而悲慟欲絕的聖母瑪麗亞系出同源。 李康道徹底悔悟後,採取彷彿殉道者般的贖罪方式結束自己的人生。 從境界上稍嫌好高騖遠的《春去春又來》演進到 故意不再明示任何確切宗教思想的《聖殤》, 不僅省去了教理宣示所可能帶來的隔閡與枯燥、 更避開了任何對特定宗教教義見解與詮釋上的正誤之議。 在電影末尾, 《春去春又來》的小和尚懷中揣著佛象, 身體拖著沉重的石座長途跋涉、登上遠處的山嶺; 《聖殤》裡的李康道則將自己鎖在車底任其在公路上拖行, 血肉之軀化作一條長長的血漬。 「拖行」與「贖罪」之間的密切關聯,在金基德的作品裡 已成為饒富他個人風格的意象之一。 除了憑親身體驗自己曾經施加於別人身上的痛苦,人真的能學會教訓嗎? 如果沒體驗過同樣的痛苦, 人真的會對於施加在別人身上的暴行誠心悔悟嗎? 否定言教的實質效力,也是金基德作品的一貫邏輯, 作惡者往往都要遭逢與受害者相同的痛苦折磨才能徹悟昨是今非, 也可以說某種程度上體現了許多民族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正當性和必要性。 《春去春又來》的貪玩小和尚把魚、青蛙、蛇都繫上石塊, 老和尚趁他熟睡時把大石頭牢牢綑在他背上, 隔天一早小和尚連滾帶爬來求救,老和尚才教誨他這樣虐待小動物是罪過, 要他回樹林裡去將那些被他虐待的小動物全都找出來釋放,   「要是牠們之中有任何一隻死了,這塊石頭將壓在你心上,直到你死為止!」 《聖殤》裡,給予男主角當頭棒喝的 不是寺院裡參透世事的師父,而是帶著母愛、化悲憤為力量的復仇者。   「你這用錢試探人性的惡魔,我要讓你用心體會他們當時的絕望!    好好給我看著親人在你眼前死去的樣子吧!到時候你哭也沒用!」 故事既以尋求「救贖」的角色為中心, 金基德的作品也不時透露出他對「救贖是什麼」的見解。 人死不能復生、殘廢的也往往終生殘廢, 很顯然讓悔悟的作惡者去體驗自己往昔對他人加諸的惡行, 並不能令受害者復元或得到補償, 頂多只加深贖罪者的懺悔, 那真正的救贖究竟是什麼? 從小和尚與李康道在電影後段採取行動時幾個神情的特寫鏡頭, 似乎已透露了金基德所理解的真正救贖, 是贖罪者本身心靈的平靜與喜樂。 坐完牢、重新出家為僧的小和尚 清掃整理完寺院,翻出前輩高人留下的武術秘笈,從練武強身的過程修煉禪定入道, 功夫練成後, 懷中抱著象徵信仰的佛像、拖著象徵罪業的石座登上高山也不嫌沉重; 李康道陪同相久與母親屍首在河濱的土坑裡共眠一夜、 依「母親」的遺願種樹後,內心對於大愛的體悟, 讓他超脫肉體痛覺的桎梏,為了守護住心中的大愛而心甘情願去贖罪, 即使慘死在貨車底也不見他痛苦掙扎, 只因為他的心靈已經因為大愛而得以常住於平靜,這才是殉道者真正的救贖。 人基於先天的原罪、或說無明而做出兇殘的惡事, 直到自己也經歷過相同的痛苦,才懂得悔悟自己的惡行、 然後透過艱苦的贖罪過程,讓自己的體悟更加堅定而得以 對苦難甘之如飴,這時 內在平靜才是真正的救贖。 在否定言教功效的同時,金基德的作品卻也喜歡 以虛構的故事來營造他所想表達的意境。 在《春去春又來》裡,他打造出一座「浮」在湖中央,可以漂流來去的寺院, 全片大部分的故事都發生在這座浮在湖中的寺院, 呼應《法華經》裡「空中樓閣感召求道心」的概念, 除了透過杜撰的故事來傳達深奧的想法, 這種美輪美奐又帶點奇幻色彩的場景也吸引了國際影壇對他的注意; 《聖殤》裡,讓李康道發起善念的則是婦人捏造的謊言。 2007年9月20日星期四,應邀去觀賞「台灣國際民族誌影展」的試映會, 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第一單元 《迦納百事達(Ghanaian Video Tales)》 當中第8部作品《Shout at Devil》,一部介紹非洲電影崛起的記錄片。 片中一位受訪的非洲電影工作者提到神父們整天在教堂裡對著信徒們「講故事」, 不管是轉述《聖經》裡的福音書、或是講道內容當中 都充滿了各種大大小小的故事,於是門徒便在「聽故事」的過程中產生了「宗教信仰」。 想想其實蠻嚇人的,那些足以鼓舞人捨身殉道的信仰, 竟是建立在「聽故事」的基礎上、而不必然是任何親身實證過的體驗或見聞。 看看佛教和回教,情況也大同小異。 例如《妙法蓮華經》裡為強調佛法殊勝所講述的「橋段」, 從某種角度來看,簡直比奇幻文學還要奇幻。 整個人類文明發展史說穿了, 其實某種程度上是受到各時代、各民族當中「編故事的人」所主導。 聽故事的小孩們長大後,有的在兒時聽過的神話故事驅使下成為太空人、科學家、 或各行各業的人,把文明一步步推展到今天的樣貌。 所以那些專職編故事的人,包括今天的劇作家、小說家、漫畫家、乃至電玩設計師們, 其實在群眾信仰建立的過程中, 或多或少扮演了關鍵的角色,應該繼續努力創作出更好的作品,千萬別妄自菲薄呀! 論畫面的美感,處處油污、違建、廢棄鋼鐵工廠、以及斷垣殘壁的清溪川 當然比不上《春去春又來》裡的湖光山色, 只因編劇手法的更上一層樓,使得本片的精彩度與可看性勝過《春去春又來》, 再加上從片名到追尋救贖的題旨,在以基督教為主的歐洲 很容易就能引起共鳴,能在威尼斯影展大放異彩誠非偶然。 《聖殤》在意涵的傳遞上捨棄了說教方面的雄心壯志, 敘事節奏的安排上變得較緊湊,空鏡頭沒那麼多, 境界也不再那麼曲高和寡,可說是一個在 畫面拍不美、 場面做不大、 特效玩不起、 尺度不過癮之餘, 卻能純粹以「劇本」取勝的絕佳範例。 (完)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22.116.122.135
文章代碼(AID): #1Gl3mFMW (Artfil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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