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衛研究 part4

看板WongKarWai作者 ( )時間21年前 (2004/03/05 08:29), 編輯推噓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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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美國學者傑姆遜認為,後現代主義其實是一種最符合晚期資本主義環球經濟體系 的意識型態。消費意識橫掃一切,所有文化都成了商品,重要的是包裝、表面化和 易於複製。世界上不同角落的人都在大眾文化的影響下集體上了消費癖,後現代世 界就像一個環球性的巨型超級市場。電影劇作者可以做的,只是不斷運行類型、情 節、故事的回環運用(環保應用)。這一種劇作態度,相異于現代藝術電影的劇作 及美學觀念,例如《歐洲特快列車》、《去年在馬里安巴德》等等。現代電影的創 作者,力求突破藝術上的追求前衛和原創。然而,後現代的電影劇作者,如王家衛 的敍事策略,兼用流行電影類型,如"英雄片"、"武俠片"、"警匪片"等等,加以" 文化電影"(cult movie)的包裝,走上藝術和商業的鋼線,力求平衡。王家衛閱 覽的"文化電影"超市,電影產品系列可見選自高達以降的不少法國電影敍事特色; 另外,亦吸納了當代後現代電影一些敍事方式,如《暴雨將至》、《低俗小說》的 回環敍事架構等等。   王家衛的電影劇作能夠有這樣文化背景作為滋潤,原因有幾個方面。首先,香 港無論就商品經濟的發達,消費主義的深入人心,傳媒和資訊皆與西方發達社會不 遑多讓。另一方面,香港自開放以來便華洋雜處,中西夾雜的文化折衷主義大行其 道。儘管在種族多元性方面運不如美國,但由於缺乏一個主導的文化傳統典範,以 致新舊中西多元並置而駁雜不純,卻與後現代主義的發源地美國有類曲同工之妙。   後現代狀況的出現,理論上正是如裏奧塔德(Jean-rancois Lyotard)和哈 巴馬斯(Jurgen Habermas)堅持的"現代"危機作界線,出現的時刻在各地都不相 同。在美國,後現代思潮主要是六十年代理想主義和"美國夢"徹底破滅,在越戰、 新左派、嬉皮士和水門事件之後,歷史斷裂,人民熱情耗盡、重拾信仰舉步維艱。 在這樣一個"現代"價值解體的情況下,後現代以個體中心的冷潮漠然姿態,無疑是 逃避焦慮的一種極佳自我麻醉良法。至於回顧的香港跡近西方美國的"後現代"狀態 ,便是在八十年代因香港前途問題所引發。香港固然從來沒有西方那樣基於十八世 紀啟蒙主義理想的"現代"主義,但社會和經濟(尤其是金融體系及大眾傳媒)的急 速發展,卻使香港成為了國際的大都會。事實上,後現代或後工業社會之強調"後" 這一個綴詞,意在說明這是一個過渡性時代,一方面上一個階段已逝去;另一方面 卻對未來感到迷茫,而八五至九七年的香港,名副其實是處於一個歷史大變動的過 渡期中。   香港儘管在政治和文化的範圍上離現代化仍遠,但隨著中英聯合聲明的簽署, 及代議政制的發展,到九七年擺脫殖民統治、民主回歸祖國的前景,正好構成了一 個八十年代香港回歸社會的現代宏觀敍事體。這個現代宏觀敍事體,在過渡期間, 隨著中、英雙方關係的變化,香港人在過渡期間倍感困惑;那就容易對嬉戲及非一 統的散點敍事體的後現代精神大起共鳴。   後現代的文藝正好是對原創力、完整性和深度等傳統美德嗤之以鼻,又喜歡把 不同的形式、風格和層次割裂和並置。香港後現代電影劇作的敍事模式有二種,一 種是整個劇作構思皆建築於模仿戲謔古舊影片的敍事風格上,如一再渲染文藝言情 的情節,《九二黑玫瑰》則是這類型的影片。相類似的西方電影中後現代戲謔,可 舉的例子是《低俗小說》。另一種敍事模式,則在把南轅北轍的電影類型混雜,如 《東邪西毒》以龐大的製作進行極端的形式實驗。這種商業與藝術實驗並置的取向 ,實在是與高達時期的一些現代派電影創作者,那種低成本、非職業演員的藝術實 驗電影,不論在劇作構思及創作動機上都截然不同。王家衛借用武俠片的通俗商業 類型來發展他的"作者"視野,同時又欲求質疑和顛覆武俠傳統的規範,形成了極高 成本的"拼湊"實驗效應,實是後現代電影文化現象中的一顆奇芭。 王家衛電影劇作的主題思想和情節特色   論及王家衛的電影,一般必然提到的是其美術設計、攝影、剪輯和導演統領風 格的特色。王家衛每一部作品的推出,在影片形式,專業技術上皆有原創而驚人的 成就。《阿飛正傳》中高難度的攝影機運動、場面調度;《重慶森林》的慢速攝影 、手提機搖拍、抽格;《東邪西毒》快速蒙太奇方式處理武打場面,或《墮落天使 》的9.5mm超廣角鏡頭;《春光乍泄》中的黑白彩色影像相間。這一連串在電影技 術上的追求,一直是從導演為本分析王家衛電影的研究者側重的一些觀點。   若將王家衛的電影劇作置於一個縱橫向脈絡看,可以發現其影片風格其實是有 其淵源的,七十年代後期的譚家明便在《名劍》(1980)、《愛殺》(1981)等片 中,嘗試過一些不只是連戲剪接的剪輯觀念,如《名劍》中以快速蒙太奇方式處理 最後一場決鬥,在當時是十分前衛。這種可追溯自愛森斯坦的鏡頭辨證美學,不以 線性敍事為主要目的,而企圖以剪輯、組合一個印象,片斷式的畫面,塑造出某種 意念印象或氛圍的電影美學理念。從七十年代始,便一直是香港新浪潮中一支鮮明 風格,到了九○年王家衛的《阿飛正傳》,才真正把這種剪接理念,與劇作所要展 示的情感和主題思想結合起來,創造出現實世界表面以外的心理刻畫。   故此,研究王家衛電影的電影技法以外,電影中形式與劇作結構內容的密切關 係,無疑是個迫切的課題。王家衛電影技法上運用,如上已提及的快速蒙太奇剪接 ,瑰麗印象式的燈光應用與色彩,都必須配合劇作內容、主題特色這些方面的一些 因素,才可以理清王家衛電影的脈絡和風格。 (1)時代的終極   從王家衛的電影劇作中,可看到他對時間的敏感,踏入九十年代末,九七年作 為一個仲介,亦繁衍出這個時候的一些末世情懷。《阿飛正傳》中,旭仔、麗珍、 阿超等人物對於時間都極為敏感。旭仔對麗珍定情的一個紀念是旭仔的這番話:" 一九六○年四月十六日下午三時之前的一分鐘,你(麗珍)跟我在一起,因為你我 會記得那一分鐘,由現在開始,我們就是一分鐘的朋友。"麗珍亦因為這一分鐘而 耿耿於懷,忘不了旭仔。阿超則在旭仔臨死前追問他究竟記不記得這句話。對時間 的執著,對一分一秒的流逝而無法把持,這一種無奈的心情,莫過於此。   到了《重慶森林》,對時間的執著變成一種對期限的意識。五月一日是一個期 限。對警員二二三而言,五月一日是他前女友阿美的生日,亦是他對自己失戀事實 的最後期限,對女毒梟來說,五月一日則代表了如果找不回那班印度人,她的時日 便無多。在《東邪西毒》中,西毒歐陽峰常常對他的顧客說:"其實殺一個人很容 易……你儘管考慮一下,不過要快………"。西毒事實上一點也不著緊,他沒有重 要迫切的任務要他完成,他亦沒有任何計畫要去什麼地方。他只是把自己困在沙漠 當中,而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這樣。   《墮落天使》中,時間及期限的問題亦是有著眼的位置。同樣的是《隨落天使 》片中殺手的工作是有期限的,殺手亦會按照時間及指定地點去完成他的工作。在 整個工作過程中,他感到被按排了時間及進程是安穩的,他用不著去做任何決定。 劇中的他真正為自己做一次決定,去幫女經理人做任務時,他則以生命作為賭注而 被殺。   從《阿飛正傳》對時間的執著,《重慶森林》對期限的初探,《東邪西毒》中 對期限的無形壓力,《墮落天使》中對期限的無法把持及宿命,及至《春光乍泄》 ,九七年作為期限的意識,則較為明顯。王家衛在多次接受訪問中,都提及許多人 都期待他繼《墮落天使》後,會拍一部關於九七的影片,於是王家衛拍了《春光乍 泄》。正如王家衛的其他影片一樣,王家衛並沒有直指九七年回歸前的社會、經濟 狀貌。劇作者是借用了一對戀人身處異域(阿根廷)的故事,交織出對九七的一些 感受。《春光乍泄》片中的劇情脈絡之一,則是何、黎二人在旅途中鬧翻了又複合 ,複合又分開,其間黎把何的護照收藏起來。作為香港人身份的何寶榮,那種被剝 掉了唯一身份認同的證明,在迫於旅遊限期之下,所顯出的是著急,又不積極,自 困又無所適從。與黎的情感又無法再重新開始,只有獨個兒躲在從前二人的愛巢中 抱枕痛哭。在《春光乍泄》中,王家衛徹底顯露出九七年回歸前香港人的困境:香 港人如同何、黎二人一樣,他們發現了他們唯一的身份,就是沒有身份,什麼港英 護照根本不肖一提。   對於時間、期限等問題的執著,王家衛同時亦涉足了一個緊扣現代世紀末人的 一些心態,在進入後現代景觀世界後,急促的發展,變幻不息的世情和人事,昂然 步進第二十一個世紀的人類,時間和期限的問題,不難在更廣泛的世界電影市場上 獲得迴響 ,這亦是王家衛電影劇作逐漸備受國際關注的一個原因。 (2)"無家可歸"的都市人   在王家衛的影片中,人物並沒有肯定的身份;許多影片中的人物更是沒有社會 背景和身份內容。事實上,不少"後現代"的特質都顯示在這些人物身上,例如"主 體性的零散化"就是相對於九七年前被統治的香港人所感到的絕望和無奈。王家衛 影片中許多情景設計,可從中看出一種對當時香港人心態的比喻。《阿飛正傳》中 的人物如旭仔則因為身份的不確定而備受困惑。其他人如美美、麗珍都祈求可以得 到一個鞏固的居所,這些都不失為九七年前過渡期間香港人心態的反照,對於過去 無法定位,對將來又無所適從。《阿飛正傳》片中的對話極少,而對話中涉及"家" 這個母題的地方則不少。旭仔與女孩子約會,但約會的居處從來不是一個"家"。旭 仔對養母的家並無歸屬感,為了找尋自己的生母,旭仔因而與他養母爭持多年,旭 仔終於得到了往菲律賓找生母的機會。旭仔達菲律賓生母家門前,但卻被拒絕見面 ;旭仔失去了他最後亦是唯一得到"家"和身份認同的機會。相類似的例子有在《阿 飛正傳》片中,麗珍的遭遇。王家衛所設計的麗珍,亦是一個缺乏安全感的人。她 原本住在澳門表姐的家裏;但她表姐結婚,麗珍失去了棲身之處。而她想建立一個 家的夢想,亦因為旭仔把她拋棄而幻破。美美則是不喜歡留在家中,她願意抓住每 個機會,窺看他人的居所。當她霸佔了旭仔居住的一個席位時,她拒絕其他女子, 如麗珍的介入。"家"代表了一個穩定的個體,一個令人擁有歸屬感的地方;而這正 是過渡期間,香港人所缺乏的安穩感覺。   這個"家"的主題發展至《重慶森林》,則有了新的變奏。警員二二三女毒梟都 是市中的游離者,警員二二三的家裏,除了放滿紀念前女友生日限期的鳳梨罐頭外 ,就只是一個失戀者自憐的冰冷空間,女毒梟更是都市內無家可歸者,流戀于酒吧 、重慶大廳、街道。警員六六三的家卻被一個小吃店女孩阿菲闖入,私有並安穩的 空間變得一點也不穩定;六六三家視窗外更是一道自動扶手電梯,路人均可窺看六 六三居處。   "家"的主題發展至《東邪西毒》,角色都變成了流落沙漠的俠客、殺手,有家 歸不得。遊蕩者的都市,在《東邪西毒》中變成了落泊劍客的沙漠。無容身之所的 主題仍是一樣強烈。在這個沒有"家"的沙漠上,西毒、東邪、盲俠、弱女等人均流 戀其中。人物之間都因為一段一段的情感瓜葛,飽受折磨,無法得到情感的定位, 難怪西毒會嫉妒劇中洪七攜妻共闖天下。暗示出雖則外間世局仍是荒涼沙漠,但若 然得到情感關係的肯定,則怎麼也可敵過獨個兒飄泊沙漠。只可惜在這個由後現代 都市換上了的沙漠俠客世界的包裝下,人與人之間的溝通仍是充滿障礙,人還是一 個個孤立的存在著,沒法聯繫一種"家"樣穩定的小集體感覺。   利用武俠片古代時空探討被拒絕在外,無家可歸的遊俠心態,在東邪西毒之後 ,王家衛回歸都市及現代時空。《墮落天使》中殺手和女經理人棲身的地方都算不 上是"家"。殺手在行事後休息的房間,破落而沒有安定的感覺,經理人棲身的地方 是租來的旅店房間,同樣沒有安穩的感覺。殺手與女經理人的情感關係亦是沒有著 落。啞巴志武有一個家,與父親共往,啞巴與父親的一段情感描述,亦是王家衛屹 今最動情的描述之一。血緣的親情關係仿佛是這個動盪都市的一點依偎。不過,這 點破落家庭的溫暖(只有父愛,沒有母愛)亦維持不了多久,志武的父親去世,剩 下志武一人繼續流落於都市的小吃店、飯館之間,最後他駕電動摩托車,載著女經 理人駛出了隧道,看見了高樓大廈天邊一角,他們二人之間相聚的溫暖,亦顯得短 暫及前程莫測。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18.162.230.209
文章代碼(AID): #10Hydznb (WongKarW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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