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錄]活在這一分鐘--王家衛電影裡的時空寓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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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錄]活在這一分鐘--王家衛電影裡的時空寓言2 文/?…
時間: Tue Oct 7 02:09:37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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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oca (.......) 看板: LastTheorem
標題: Re: 活在這一分鐘---王家衛電影裡的時空寓言 …
時間: Sat May 31 22:39:35 2003
我和她最接近的時候
我們之間的距離只有0.01公分
57個小時後
我愛上了這個女人
電影藝術的特性,在於對現實生活片段的高度模擬,然而做為一個創作形式,所具備的各
種表現可能,又使得電影的高擬真性成為顛覆感官真實的利器。影史上許多藝術成就傑出
的經典,便以此逼近現實的形式顛覆現實,質問真實與虛假的分野,生活與戲劇的區別是
否存在,從而呈現出作者對生命的獨特感觸。
而在我們所生活的文明中,最根本的法則便是以直線進行的時間制度,這項以西方文明為
根源,將地球上50億人組織起來的規則,把日月星辰、潮汐起落格式化,成為文明世界循
之前進的藍圖。我們從小開始學習它,以其度量我們的生命階程,人類之無可逃離感官、
文明,也正代表了無法逃離不斷流逝,永不回頭朝向前的時間。可是儘管時光是不可逆的
,被格式化了的生命是不可掙脫的,總有一些靈魂藉由書寫,向心靈的深邃處探索,企圖
建立一個龐大宿命下的防空洞,一個獨特的小宇宙。
時間的直線順序不斷被各種創作形式挑戰,達利筆下的流質時鐘、文學潮流裡接連出現的
意識流、後設、解構等手法,而電影高度錄實的科技、蒙太奇的剪輯文法,更是天生就帶
著翻轉時間順序的因子。雷奈的《去年在馬倫巴》,以滔滔不絕的雄辯,質疑記憶的不可
依恃,《暴雨將至》以反衍不斷,互為因果的圓形時間,提出迥異於西方文明的東方時間
觀。昆汀塔倫提諾的《黑色追緝令》則用零散的、倒錯的敘事,進一步指出人類認知慣性
的盲點。(到底事件是以順序方式發生?還是我們以順序方式認知事件?)
不同於上述作者辯證的企圖,王家衛處理時間的筆觸,則是不自覺地流露出他對流逝時光
的感知極度個人化、私密化的特質。「我和她最接近的時候,我們之間的距離只有0.01公
分,57個小時後,我愛上了這個女人。」用57個小時而不用兩天半,一方面是完全個人化
的認知時間,另一方面又是對時間刻度(60分鐘為一小時,24小時為一天……)之荒謬性
的反省,衍生出存在主義式的自覺;阿飛永遠記得1960年4月16日下午三點前的一分鐘;
東邪西毒裡用夏至、大暑等中國農耕節氣來計量時間,皆是以個人實在經驗為基礎的時間
邏輯,也呼應了王家衛電影中人物一貫自閉、自我、不願被歸納的情緒。王家衛並非刻意
顛覆時間,卻在描寫個體心靈世界時,透露出異化的時間制度對個體毫無意義,而個體則
在服膺規律的群體中,以消極的的方法重新定義時間:57個小時、4600秒、兩次飛機起落
……時間的意義來自事件的發生,王家衛的角色們將時光一段段貼上標籤收藏起來,建立
起個人在群體盲流中的指南針。
相對於時間,王家衛把角色的活動空間都設定為封閉卻流動、無法久留的車廂、電話亭、
麻將館、酒館、賓館、車站、機場、電梯,而屬於私人的空間,皆不容許外人進入,想進
入別人的房間,只能以闖入(王菲之於梁朝偉的房間)或寄宿的方式(《熱血男兒》)中
張曼玉之於劉德華的房間、《阿飛正傳》中劉嘉玲張曼玉之於張國榮的房間、甚至阿飛之
於整個香港)。感情的發生、短暫的火花卻都在公共場所(東邪在酒館中遇見慕容嫣、熱
血男兒中劉德華與張曼玉的兩次肉體接觸,一在電話亭、一在賓館),在公共場所開放心
靈,在私人空間封閉自己的法則,仍是歸因到王家衛電影的一貫主題:自閉的世界、溝通
的困難。
大量的夜景、室內景、人來人往,陰鬱灰暗,正是都市裡不見天日、非人性化的空間特性
,甚至《東邪西毒》中一幕幕構圖精巧,彷彿風景明信片的大沙漠,也像一個隔離的空間
,西毒不就說了:「翻過了那座山頭,仍是一樣的沙漠。」旅行或逃亡之所以有意義,在
於遷移到一個不同於原來的空間,可是當到處都一樣時,辛辛苦苦翻山越嶺便是一種徒勞
,這些具象的或隱喻的封閉空間,正指向生命的無處可逃。
此外,流動又封閉的空間,如車廂,也象徵著畸零個體在人群裡流離失所。阿飛說他像是
沒有腳的小鳥,只有死的時候才會著陸,然而他最後竟死在菲律賓森林中奔馳的火車上,
不知要到哪裡,要到何時才休止。
儘管王家衛在時空處理及故事情節的設計上,充滿壓抑與悲觀,可是王家衛的人物們卻常
有不可思議的行為,讓人感受到他們對自己「活在這一分鐘」的熱愛。不論是六○年代的
阿飛、不明時空裡的俠士浪人或九○年代的墮落天使,縱使對未來茫然,但對當下這一分
鐘皆以全心去感覺,這一分鐘的空氣,這一分鐘的城市,這一分鐘奔馳的快感,這一分鐘
的熱烈擁吻……他們對生命不抱希望,又對生活充滿激情與渴求。王家衛在1995年電影雙
週刊的訪談中表示:「其實我片子裡的人物都很樂觀,因為他們最後都活了下來。」只有
藉著這樣「只在此地、只有現在」的心情,我們才能感受到「活下來是樂觀的」,才能理
解王家衛的角色們的極端行徑。
從電影看作者,王家衛在1980年代以後的香港崛起,一天天逼近的九七大限,造成與日俱
增的心理壓力,面對不可知的未來,有辦法的人一面加緊「搶錢」,一面準備移民;沒辦
法的則更變本加厲的追求身體感官的享樂,今朝有酒今朝醉。而這種情形下的社會,其計
算時間的方式是倒數的,末日意識的,人們生活在有限的時間裡,自然衍生出相應之道,
努力生活,訴諸記憶,抵抗時間的前進,希望把這一剎那變成永恆;追求自由,害怕長久
親密的關係,卻努力想把僅剩的時間延長。王家衛作品對時間的處理(停格、忽略、絕對
個人經驗),正是其時香港特有的「末日時間觀」,藉著遁入自我的記憶或嘲弄時間的刻
度,下意識地抵抗一去不回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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