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解憂,唯有嗑電影。
從蔡導的《洞》開始,我就陷入他誠懇的逼視人生黑暗的寫實影像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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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冬天的尾巴只剩下三重幸福大戲院上映《不見》、《不散》了
幸福大戲院,你必須穿過吵雜的小菜市,彷彿一個龐大卻害羞的巨人
瑟縮在巷子尾端。
也頗有「福和大戲院」的荒涼神秘格調。
《不見》已經放映了十分鐘,沉澱在黑暗裡的黑影,依稀分辨得出來
都是中年男子。空間中有檳榔與各種食物混和的奇異味道。
我沉入座椅,快要睡著的意識朦朧交界處,操著山東腔的伯伯從我面前快速走過
「什麼電影!看不懂!」他喃喃低語。我則在羅蔔糕叫賣聲中真正睡著。
驚醒時恰見苗天牽著小亦的手走離正在搭建的綠色鐵皮圓環。
電玩少年張捷和陸奕靜對錯身與流失毫無所覺。
《不散》卻換來極大的專注,蔡明亮延續一直以來的沉默少對白,
這回更加強化,竟達到了所有作品無法比擬的張力。
(我想到卓別林在電影有聲之初說:好電影,是不需要對白的。)
但是湘淇戴著矯正器的腳,有節奏地,鏹、鏹、鏹....在荒涼的電影院裡迴蕩
從她細瘦安靜的身體發出,緩慢而艱難地,像戲院的美麗幽靈
楊貴媚煙視媚行地翹腳嗑瓜子,再現《愛情萬歲》的孤寂感,
戲院一場又更加精緻,保留絕對的孤寂並且粗俗有力
簡直就是《你那邊幾點》妓女蔡閨的滄涼脫化。
有節奏地,嗑、嗑、嗑......,不管是湘淇的腳,還是楊貴媚的瓜子,
整座電影院陷入頻率一致的靜謐壓抑基調裡,除了彷彿停格靜默畫面,
時有時無的節奏聲響催眠觀眾進入整部片低調的情緒。
「有鬼,這個戲院裡有鬼。」
『對不起,我是日本人。』
「莎呦那啦。」
『莎呦那啦。』
(《不散》後來給我一種句點的感覺。蔡導一直以來的人,或水、或真實生活
或致敬、或耽溺,在一句莎呦那啦裡,隱藏總結。拍完了,不散,所以句點。)
湘淇切開一半的壽桃像對半的心,我在座椅裡靜靜留下眼淚。
從剛剛蒸好熱騰騰到冷卻,放置(在小康的播放室)到取回,迂迴隱晦的愛情
就在這幾十分鐘裡安靜呈現。
「水」仍然是蔡導鍾愛不可或缺的意象,不斷下雨、漏雨、在雨中
在《不散》中,水退居渲染情緒地位,不再像《洞》或《河流》
扮演串聯或傳染的角色。
這使《不散》有別於蔡明亮其他作品,成為蔡導的「私電影」。
至於另一個蔡導反覆處理的「孤寂」主題,在《不散》裡極為精練
雖不如《洞》或《你那邊幾點》有若有似無人與人的救贖與聯繫
但隱蔽的無數錯身(小康和湘淇一直在戲院,卻就是遇不見)
誤會(日本人三田村恭伸以為楊貴媚是鬼)
角落情慾的交叉感染(日本人和一些觀眾、細小通道間的尋覓、尾隨整個是封閉的陳昭榮)
雖然看似沒有救贖與聯繫,整個戲院容納的只有荒涼和未知,
然而在苗天牽著小男孩遇見石雋(同樣是舊時《龍門客棧》的演員),以及
小康騎著野狼衝進滂沱大雨裡(小康想要去追回曾經錯失的什麼(湘淇?)嗎),
指向蔡明亮電影裡從來沒有過的「出路」,不再依賴人與人之間的「彼此」救贖,
而成就另一種更貼近於「緣分」和「自覺」的東西。
《不散》的確帶來了與以往不同的觀影經驗,
石雋彷彿幽靈盯著《龍門客棧》,而與我身在同一個黑色空間盯著同一個屏幕
看幽靈看電影的人也同時化身為看電影的幽靈。
又正當楊貴媚翹起腳嗑瓜子的時候,
我後坐的男子也把腳翹起來,甩動甩動。
整個幸福大戲院跟「福和大戲院」時空重疊了。
我甚至有一點恍惚,以為等下出戲院,就要看見騎著野狼的小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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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非常喜歡蔡明亮的電影,寫這些當然不只是分享
可愛的PTT有蔡導可愛的版,其實是想回覆看蔡導電影會睡著的版友們
在主流電影市場(我說的是市場主流)重甜重鹹、
什麼情緒都交由情節或對白交代得清清楚楚的電影之外,
有時候選擇另一種「體會」影像的方式,或許會有更多共鳴和感動。
我承認,我也睡了半場《不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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